第50章 靡靡之音
“道士,你晓得什甚,不是我背叛大灯塔,是大灯塔背叛我!”
李世界看着神农种瓜的脸,意识到对方没有说谎,无论事实如何,至少神农种瓜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提到大灯塔,一向冷静稳健的神农种瓜居然眼含泪水,这显然不是装出来的,他和大灯塔的复杂感情,李世界确实一无所知……
……
邪术司本名天籁司,是司音乐艺术的大祭司,因其演奏惊天地泣鬼神,曾使听众痛哭流涕、伤心而死,因此被异教徒污蔑为“邪术”。
对于这种污蔑,邪术司不怒反喜,甚至改名为邪术司,证明自己只对音乐艺术有追求,不在乎世俗偏见和外敌污蔑。
神农种瓜本是邪术司弟子,与邪术司同在青铜梯第二十一级,在当年,他不但是级别最高的门徒,也是邪术司钦定的继承人,风光无量!
神农种瓜本可以用灵药延长青春,但他深信自己将要继承邪术司的衣钵,终有一日要羽化飞升,获得长生和荣光,因此不在乎保养,脸上生出了皱纹,虽然年龄比邪术司小得多,他看上去却比师父老。
事情本该如此顺利,奈何大灯塔下出了一个祸害,这个祸害叫做启明司。
启明司位于蓝梯第二十一级,终日苦恼于自己不得羽化,逐渐变得孤僻好猜忌,他寻思良久,杀了许多无辜的异教徒当作贡品,仍然打不开大灯塔第二十一级的蓝色大门。
怀着对蓝王的怨恨,启明司开始猜疑,他认为,蓝王不肯开门、自己不得飞升,一定是因为有人和自己竞争!
首先,这个竞争者不能是猎头司;猎头司乃黄口小儿,仍在第二十层徘徊,不足挂齿!
这个竞争者也不能是雷暴司:雷暴司运气好,已经羽化了,不需要竞争。
至于邪术司,虽然他最满足竞争者的条件,但启明司也是聪明人,他看得出,邪术司心里没有一点对羽化飞升的渴望,因此这个竞争者绝不是他!
那么,这个竞争者是谁呢?
“这个该死的、挨千刀的、混账的、无理取闹的竞争者,一定是邪术司那个同在二十一级的门徒!”启明司恶狠狠地、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道。
很快,一个完全的计划在启明司内心酝酿而出,他既要赶走竞争者,也要找到蓝王满意的贡品,他想出了一举两得的好主意,嘻嘻嘻……
“嘻嘻,我一定要飞升!”启明司言语道。
在一个虫群停歇的日子里,启明司悄无声息地杀死了邪术司的十五名弟子,唯独留下了神农种瓜一人。
邪术司醉心音乐艺术,因此不曾得知此事,杀完人后,启明司装出大痛大悲的模样,哭嚎着跑到银琴居屋告状。
“不好了!邪术司!你的门徒造反了!你快去制止他啊!”
“什么?”邪术司惊呼,“我的门徒?不可能吧?”
“是真的!他杀了自己的师弟师妹,说是要独享二十一层的荣光!你要是不出手,他还要来杀你呀!”
启明司用谎话骗取了邪术司的信任,毕竟,启明司没有任何杀人的理由,相比之下,神农种瓜也没有杀人的理由。
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邪术司惊恐地赶到大灯塔,只见一地血泊,自己的学生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
神农种瓜早他一步赶到,站在了血泊之中,一脸无所适从,无辜地摊开了手。
启明司恶人先告状:“就是他!我亲眼看到的!我以蓝王之名发誓!”
以神只之名撒谎是会遭报应的,为此,邪术司相信了启明司瞎编乱造的粗劣谎言。
于是,邪术司出手了,他击伤了神农种瓜,神农种瓜又惊又怒,但面对邪术司和启明司的围攻,他百口莫辩,只能负伤逃出了大灯塔。
被启明司栽赃陷害之后,神农种瓜出走,启明司则用邪术司门生的尸体作为贡品,将血肉模糊的尸体堆在第二十一层的大门前,祈求蓝王大发慈悲。
蓝王怎么会为这种人开门呢?启明司的结局不必多说,此人罪有应得。
最得意的弟子居然手刃同门、叛教出逃,其余弟子都已死尽,邪术司备受打击,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和苦恼,将自己关在了雷暴荒原的银琴居屋之中,多年来称病不见人。
积年累月的自我封闭确实治愈了苦恼,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寂寞和孤独。
直到一日,一名自称“羌廷司”的男人来到了银琴居屋,他告诉邪术司,兴许回到故乡可以缓释他的孤独寂寞。
这一次,邪术司又信了。
另一边,神农种瓜叛教之后,拜入了农神门下,因此获得了“神农”这个姓氏。
但神农种瓜并不真心信仰农神,他虽然实力高超、天赋非凡,却不喜欢种菜种树,因此无法成为农神祭司,只能位居门徒之列,再无获得神格的可能。
神农种瓜惆怅于自己再也无法长生,当时他已经四十多岁了,人生过半,死亡的阴影徘徊在他身前。
神农种瓜害怕了,正因如此,当他听说呻吟公国和圣三一的故事之后,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圣三一,在圣三一神司的引导下获得了起死人肉白骨的秘密。
正是如此,神农种瓜效忠于呻吟公国,由于遭受过背叛,他变得空前成熟,格外谨慎,办事利落、不留把柄,多年来埋伏在神农甲身边,居然不曾暴露。
……
回到当下,神农种瓜没有再逃避,他直面李世界,眼里的泪渐渐干了。
“启明司,邪术司,黑羊司,有一个算一个,我倒要看看,我比大祭司差在哪里!”
说着,神农种瓜从怀里掏出一只普蓝色的药瓶,抽出红纸封住的塞子,将其中的灵药一口喝干。
此药名为靡靡之音,是邪术司的至高杰作,这药,是当年邪术司赐给神农种瓜的,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带在身上,直到今天穷途末路了,才拿出来喝。
为了炼制靡靡之音,需要用雷暴荒原上的雷声轰打粉色水晶,如果天时地利都恰巧具备,雷鸣之声兴许能震破水晶,将其一分为二;而后用一根银丝琴弦串联水晶,用这仅有一根琴弦的“世界上最小的小提琴”演奏二十一天;待到二十一天结束,琴弦恰巧磨断,再将银丝琴弦和残余的水晶研磨成粉,用风暴洋的水冲了,细细地熬煮,煮出水百合花的香气,这就成了。
炼这味药,最难的就是第一步,邪术司在银琴居屋的屋顶上摆满了粉色水晶,但是几百年也等不到一块儿被雷声震碎,足见靡靡之音灵药的珍稀;而这样珍稀的灵药被他交给了神农种瓜,足见他待神农种瓜有多么真切。
若不是邪术司待他真切,李世界提到邪术司时,他也不至于眼里含泪!
看到神农种瓜服药,李世界心知此人不好对付,轻轻拍了拍孙露红的脑袋:“小红,这人有点邪门儿,你先躲躲,让叔叔来对付。”
“不!我也要帮忙!”孙露红执拗地攥紧拳头,不肯后退分毫。
李世界嘴角朝下一笑,“乖,你要听话啊,不然下次叔叔不给你买吃食了。”
“不买就不买……啊?不是,叔叔,你当真吗?这……”
孙露红当时就动摇了,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她都是个馋嘴的鼠人,在“帮助李世界”和“吃食”之间,孙露红果断选择了后者,犹犹豫豫地往后走开了。
看着孙露红远去的身影,李世界发出了尴尬的笑声:“嚯,原来我和吃食相比,还是吃食更重要吗?罢了罢了,这样也好。”
吐槽完,李世界一挥衣袖,身上涌出檀香味道的炁,朝神农种瓜举起反坦克撬棍。
“圣三一,来,战!”
喝下靡靡之音灵药的神农种瓜痛苦地捂着肚子,他的身躯开始逐渐变化,如果李世界此时发起攻击,多半能占尽先机。
可惜,李世界是科教方士,根据科学规律,异教徒不先出手,他就绝对不能动武,只能等待神农种瓜适应靡靡之音的药性。
靡靡之音乃是邪术司的药,邪术司是个乐痴,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演奏出极尽动人、催人泪下的音乐,怀着这种欲望,他炼制出的至高杰作也只有一个目的:奏乐。
饮下靡靡之音后,神农种瓜想起了自己二十年来苦练奏乐的经历——从钢琴、小提琴,再到大提琴和萨克斯,最后到低音提琴和唢呐,他已然通晓世间所有的乐器。至少,他是这么骄傲的认为的!
邪术司虽然对他倍感骄傲,但总是如此客观的评价道:“孩子,你会演奏乐器了,但你还没有成为乐器。”
说实话,神农种瓜是不服气的,他的天赋可是得到蓝王认可的!他可是和老师同在大灯塔二十一层啊!为什么老师总是这么说呢?成为乐器?
但是,当神农种瓜喝下靡靡之音后,他悟了,他大彻大悟了。
顿悟的神农种瓜哭嚎道:
“老师!我悟了!!我真的悟了!!!”
这三句话,横跨二十一个八度。
这三句话,从大象才能听见的次声波,到人类可以听见的正常声波,再到狗和蝙蝠能听见的超声波,这三句话囊括了一切动物所能听到的一切声音频率。
血肉分离,成为音柱;骨骼崩裂,化作琴键;筋脉相连,成为琴弦;通身散发出百合花香味的炁,炼成靡靡之音的音锤。
药性发作,神农种瓜已经没了人的面貌,他成为了一架钢琴,一架人形钢琴,一架横跨二十一个八度,演奏靡靡之音的钢琴。
他,神农种瓜,是钢琴!施坦威闻而落泪,雅马哈自惭形秽!
此乃靡靡之音,此乃大成乐器,如果邪术司有知,想必会发出骄傲的大笑。
凭借药性,神农种瓜做到了只有大祭司方能做到的“请神上身”,虽然背叛了大灯塔,但大灯塔从未背叛他:神农种瓜的法相是乐器,是司音乐之神蓝王的仆从。
“来啊,黑羊司,演奏我,用我奏乐!”
神农种瓜发出低音号一般的言语,他本是门徒,由于越级召唤法相,他的心智已经被纯粹的音符所取代,现在,他已经将世间一切烦恼抛诸脑后,心中所想唯有一件事:
奏乐。
奏乐。
奏乐。
李世界倒也没怂,见神农种瓜的炁已然袭来,他掐了一发“掷太虚”的口诀,将一团黑炁附在撬棍上,大喝一声,朝着神农种瓜杀去。
当——
这一棍,结结实实地打在了神农种瓜的面门上,发出的声音不可言喻,如果硬要形容这种声音,那只能是“把一架钢琴吊在三楼,然后割断绳索,任由钢琴落地,落地时发出的轰然巨响”。
这声响动,响彻整个豆苗城,所有还在睡梦中的密教信徒都醒了,他们惊讶地开始探头探脑;唯有身在根牢之中的孙必振等人听不到这响动,因此一无所知。
这声巨响不但吵醒了众人,还将李世界震出三米,他手持撬棍,陷入了剧烈的耳鸣,感觉自己好像被一架大钢琴砸中了面门,苦不堪言!
神农种瓜的面部已然血肉模糊,但他乃是圣三一记名的成员,知晓起死人肉白骨的秘密,除此之外,他还处在请神上身的状态,又有靡靡之音的药性相助,居然硬生生抗住了大圣李世界的攻击。
“再来!再来!”
神农种瓜发出唢呐般的喊声,他举起琴键一般破碎的右臂,将右手伸到腋下,从腋下抽出了一条细长肋骨,将架在肋骨左臂上,右手攥着肋骨的尾部,左臂的筋从血肉中剥离,连接到了左手上,细数之下,居然不多不少正好四条筋,神农种瓜居然用自己的肉身创造了一把小提琴!
肋骨滑动,神农种瓜在G弦上拉了一个满弓,水百合香气弥漫开来,无数肉眼不可见、耳朵听不到的次声波音符朝着李世界杀去。
李世界只看见神农种瓜拉动肋骨,不知道他已经发动攻击,因此没能事先防备,被音符正中心口,击飞出了十五米之远。
神农种瓜哈哈大笑,笑声有如低音提琴,他慢步走上前,每走一步,都会发出一声卡祖笛的怪音。
李世界撞塌了一栋房屋,惊醒的密教信徒大叫着逃走了,李世界则狼狈地从废墟中爬出,脸上挂着一个勉强的笑。
“妈的,我就喜欢你这种不玩儿幻术的异教徒,直接动手,我都不用拨云见日了。”
这话显然是反话,科教方士最擅长对抗幻术,对于李世界来说,如果神农种瓜像寻常大祭司一样使用幻术作战,那他求之不得!可惜神农种瓜不是大祭司,不懂虚实结合的道理,每一招都是真招,每一招都是杀招。
正所谓楞逼克高手、一力降十慧,神农种瓜就靠一手力大砖飞,居然把黑羊司李世界弄得如此狼狈。
李世界缓缓吐出一口黑血,又紧接着啐了几口沾着血的唾沫,从袖子里掏出一只袖珍的瓶子,苦笑道:
“你能把我逼到喝药的地步,确实比许多大祭司都要强上不少了!”
“少废话,喝药吧。”神农种瓜冷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先干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