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妩仍没有周京淮的消息。
他像是从世界上消失一般,只有孩子们以为,他去了国外,一去几年,以为爸爸只是去工作了。
每夜,哄完孩子,叶妩会坐在起居室里,听那张黑胶片。
里头除了外婆的声音,其实还有周京淮的。
叶妩常常听着,泪流满面。
十月初。
一直到,庭院里的紫藤花,全都败落了。
周京淮还是没有回来。
叶妩在妇产医院里,生下一个小女婴。
那天,周家人全都过来了,陈家的人都过来,就连云城的陈老太太都赶过来,说要给孙女添福添寿,顾太太抽空过来,怕叶妩有意外,自己的血好用能用。
全部的人,等在产房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上午,十点十分。
一声嘹亮的婴儿哭声,响彻整幢大楼,那一道婴儿哭声,承载了周家的希望,她的脐带血,给澜安提供了手术。
护士将小家伙清洗了,用粉红的襁褓包起来,抱给外头的亲属看。
“是个小公主。”
周砚礼夫妻悲喜交加——
他们抱着那个粉粉的小团子,爱不释手。
这是京淮留给他们的礼物,叶妩会有个安慰,澜安和倾城会有妹妹,他们会添个孙女。
只有京淮,全不记得了!
他在引江边上,等着一段虚幻,等着一个不会出现的人,他甚至弄不清楚自己在等谁,他们有什么样的过去,他只是固执地住在引江边上。
周夫人心里难过,贴着孩子的脸、喃喃自语:“小周愿,要好好长大,奶奶会陪着你好好长大。”
陈太太亦猜到周京淮出事儿了。
她摸摸孩子,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医生给叶妩缝合了切口,推到了明亮舒适的VIp病房里,叶妩仍在麻醉里,她感觉全身发寒,止不住地颤抖。
人也还在迷糊中。
细白手指,用力揪着白色的床单,口中呢喃着一个名字。
是周京淮。
她反反复复地念着,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思念,在麻醉的时候悉数流露出来,她一会儿会喊外婆,一会儿会叫周京淮的名字,她问他为什么不回家。
周夫人伤心至极,搂着小周愿,泪如雨下。
周砚玉的太太出来主持大局:“别吓着孩子!我帮你抱一会儿,你去洗把脸,阿妩才生产完也是需要人手的,护士虽专业,不比家里女人细心。”
周夫人泪眼婆娑,嗯了一声。
她很快收拾好自己,和陈太太一起照料叶妩,等到麻醉过后,叶妩才算好过一些,躺着沉沉地睡去了。
小周愿排完了胎便,却是饿了,小嘴嗷嗷待哺。
周砚玉的太太,将小周愿放在妈妈的怀里,小家伙天生会吃的,一边吃一边闭着眼睛,眼皮看着十足像周京淮,周夫人看着欢喜得很:“真像京淮。”
周砚玉的太太,眼中含泪:“女儿长相随爸爸。”
她对周夫人说:“你亦要坚强。”
周夫人嗯了一声。
为着京淮,为着三个孩子,她要帮着叶妩守好这个小家。
……
夜里,叶妩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那夜,外婆生死未卜,她与周京淮在引江决裂,她烧掉了那辆黑色的迈巴赫,冲天的火光将引江的夜空映得透红。
她又梦见了山寺,梦见周京淮跪在神佛跟前,她想上前,她想唤周京淮,但是他的身影模糊,她走过去竟然穿透了他的身体。
叶妩醒来,一身冷汗,还有生产的阵痛。
一旁,周夫人惊醒了,立即上前问道:“有哪里不舒服?想不想看看孩子?”
夜色澜静,无声。
叶妩望着周夫人,半晌,她轻问:“周京淮在哪里?”
周夫人声音哽咽:“京淮在忙!很快,很快就会回来看你和孩子们。”
叶妩轻轻摇头,她不相信。
她缓缓掉过头,望着落地窗外的黑夜,喃喃地说:“十月了,又到了花落的季节。”
……
深夜,引江的木屋。
周京淮今天,难得没有睡上20小时,一直到夜里他都醒着。
但他不记得任何事情了。
他也,看不见了。
傍晚时分,他再不能坐在木屋外面,看着引江大桥的方向,他再也没有等那个人出现了,他甚至也忘掉了初衷。
时间,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木屋的门,在深夜吱呀一声开了。
徐怀南看着走进来的人,轻道:“林秘书来了。”
林嘉楠点头。
她拿着一本日记本,来到了周京淮的身边,坐到书桌前头,伏案在日记本上,帮他记下来——
【10月8号,小周愿出生。】
【小周愿出生的时候有6斤2两重,白白嫩嫩的,很漂亮的小姑娘。】
【阿妩生完孩子,出现了麻醉副作用,很痛苦,一直在念叨着我的名字。】
【她一直在叫周京淮,我想,她其实在思念我。】
【但她不敢承认。】
……
林秘书写完后,她看着周京淮平静的俊容,“我念给你听。”
男人很淡地笑。
林秘书平息了一下,将日记念给他听,可是她念着的时候,男人不喜不悲。
他失去了最后的记忆。
他再也想不起来,生命里曾经出现过一个叫叶妩的女人,不记得他们经历过的种种,不记得他们生儿育女,不记得他们的悲欢离合。
周京淮就这样忘了。
他也忘了跟林秘书的约定——
他说,他说:“嘉楠,若是我不记得了。你把阿妩和孩子们的事情记下来,然后读给我听,只要我听见,总会想起她们的。”
他又说——
“嘉楠,如果我死了,就把日记本烧给我,就算在地下,我也想听见阿妩的近况。”
“我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我想知道,孩子们长多高了、念什么书了,生活里有什么趣事。”
“嘉楠,什么都记不起的日子,其实很痛苦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