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在观星台檐角碎成冰渣,叶阳玄色广袖扫过青铜星盘,指尖残留着赤眼蜂虫卵的黏腻。
贾思勰捧着虫卵陶罐的手在发抖,罐口凝结的蜂蜜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太子请看这二十八处粮仓分布。\"老农学家展开星图的手突然顿住,墨线绘制的燕国舆图与紫微垣星宿竟完美重合,\"周小吏上月修缮的七座粮仓,恰对应着奎宿七星。\"
叶阳的玉组佩突然发出清越的碰撞声。
他望着西市方向腾起的夜雾,那里正传来运粮车轱辘压过青石的闷响。\"传令给市掾,明日查验粮船货单时......\"话到半途忽而转作冷笑,\"不,让周小吏亲自去查。\"
***
孙粮商摸着新蓄的山羊须,青瓷茶盏里浮着两片发霉的橘皮。
当他第三次瞥见西市粮垛后闪过的玄端衣角时,突然将茶汤泼向跪坐的账房:\"混账!
这陈米竟按新米价入账?\"
\"孙掌柜息怒!\"周小吏恰到好处地撞开库门,腰间铜钥匙哗啦作响,\"下官这就将错账搬去焚烧。\"他广袖扫落竹简时,刻意露出半截盖着姬贵族私印的契书。
暗处跟踪的侍卫正要上前,却被叶阳用染血帛书拦住。\"让他们演。\"年轻太子摩挲着帛书边缘焦痕,那上面用秦篆写着\"虬龙三现\"——此刻正在孙粮商衣摆、姬贵族车辕与周小吏钥匙穗上幽幽反光。
三更梆子敲响时,贾思勰抱着虫卵罐冲进太子府。
老农学家蓑衣上沾满稻壳,袖中抖落的却是七枚刻着楚文字的青铜量器。\"他们在粮仓地砖下埋了烘烤过的黍米!\"他颤巍巍举起放大镜,\"这些黍米遇潮**,足以撑破粮袋制造霉变假象!\"
叶阳突然将玉组佩按在燕国舆图上。
残玉碰撞声里,二十八处粮仓化作星辰跃入眼底。\"明日卯时三刻,南市会有暴雨。\"他指尖划过贾思勰改良的农时历,\"劳烦先生带人去查粮仓湿度。\"
暴雨倾盆时,周小吏正在第三粮仓擦拭额头的冷汗。
他特意选的这座粮仓存着姬贵族名下最陈旧的粟米,潮湿的南风裹着水汽钻进砖缝,那些做过手脚的黍米正在袋中悄悄**。
\"大人!
粮袋裂了!\"仓吏的惊叫让他嘴角抽搐。
然而当贾思勰带着测湿仪闯进来时,老农学家竟径直走向干燥的西北角,鹤嘴锄敲开地砖的声响让周小吏瞬间面如死灰。
\"《齐民要术》有载,烘烤过的黍米遇水不过三刻必现裂纹。\"叶阳的声音从雨幕中传来,玄端礼服下摆沾着新鲜的红黏土——那正是姬贵族封地特有的朱砂土。
戌时的更鼓混着雷声传来,孙粮商盯着案上碎裂的青铜量器,突然嗅到某种熟悉的甜腥。
当他惊恐地扯开衣襟,发现内衬虬龙纹的丝线正在渗出血色——那些浸过蜂蜜的赤眼蜂虫卵,早已顺着衣料缝隙爬满全身。
\"掌柜的!\"伙计撞开门时,正看见叶阳站在庭院紫藤架下。
年轻太子指尖捏着半片染血帛书,暴雨冲刷过的石板上,二十八处粮仓的裂纹正拼成完整的房宿星图。
\"告诉姬大人。\"叶阳突然对着虚空轻笑,\"他藏在南楚商船底仓的那七艘运粮船,此刻应该触到易水河的暗礁了。\"玉组佩的残片在风中叮咚作响,盖过了孙粮商撕心裂肺的哀嚎。
亥时的梆子声穿透雨幕,叶阳推开书房门时,忽见案头琉璃灯罩里跳动着异常温暖的光。
一叠新誊写的农政策论整整齐齐码在青玉镇纸下,砚台边缘残留着半枚女子指印——那指腹纹路间,还沾着些许蜂蜜与朱砂混合的暗红。
琉璃灯罩里的火苗突然爆了个灯花,将叶阳从沉思中惊醒。
他伸手去抚镇纸下被风吹皱的策论,指尖触到砚台边缘的暗红痕迹时,忽然嗅到一缕清甜的槐花香。
\"太子尝尝这个。\"林婉捧着鎏金漆盒转过屏风,藕荷色襦裙掠过青砖,带起几粒未扫净的稻壳,\"前日从南市换的野蜂蜜,掺了首阳山新采的忍冬花。\"
叶阳握住她欲掀盒盖的手。
烛光里女子指尖的朱砂红与蜂蜜金交缠,竟与粮仓地砖下的暗痕如出一辙。\"你的手……\"
\"方才试新染的蔻丹。\"林婉眼睫低垂,将雕着饕餮纹的玉碗轻轻推到他面前,\"粟米羹里加了茯苓粉,最是安神。\"碗底沉淀的暗色颗粒在烛火下泛着奇异光泽,像是烘烤过的黍米碎。
窗外雷声突然变得粘稠,雨丝裹着腐烂的谷壳味渗进窗棂。
叶阳舀起一勺羹汤,忽然瞥见林婉袖口沾着星点赤红——不是蔻丹的艳,倒像是易水河畔特有的朱砂土。
\"孙粮商招供的契书......\"
\"妾已用蜜蜡封在樟木匣中。\"林婉打断他的话,素手抚过案头裂成七瓣的青铜量器,\"只是这楚制量器上的铭文......\"她指尖在某处虫蛀般的缺口稍作停顿,\"《考工记》有载,楚人铸器时若掺入越地朱砂,遇暴雨则现龙纹。\"
惊雷炸响的刹那,青铜残片突然渗出蜿蜒血线。
叶阳猛地攥紧玉勺,发现羹汤表面浮着的根本不是茯苓粉,而是被碾成细末的赤眼蜂虫卵。
那些金褐色的粉末正在甜香中缓缓蠕动,拼出半幅残缺的星图。
林婉突然按住他颤抖的手腕。\"太子可知,楚人用烘烤黍米诱杀蠹虫时,总要提前三日熏蜂巢?\"她葱白的指甲划过青铜裂痕,沾着血丝的蜂卵突然发出尖锐嗡鸣,\"赤眼蜂最喜蛀粮之虫的气味。\"
暴雨声中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叶阳霍然起身时,琉璃灯罩突然蒙上雾气,映出林婉唇角转瞬即逝的笑意。
她广袖扫过案头,将染血的契书残页叠进策论夹层,发间银簪坠着的玉蝉正对着西市方向振翅欲鸣。
\"报——!\"侍卫的急呼撞碎满室暗涌,\"姬贵族府中飞出三只信鸽,羽翼皆染朱砂!\"
叶阳抓起鹤氅的刹那,林婉突然往他掌心塞了枚温热的玉坠。
那是用烘烤黍米雕成的房宿星官,裂缝中渗出的蜂蜜正缓缓凝结成易水河的形状。\"楚地商船过暗礁时......\"她声音轻得像檐角将落未落的雨滴,\"船公会往桅杆系红绸避煞。\"
疾奔的马蹄声中,叶阳攥紧玉坠望向漆黑天幕。
北斗杓柄正指向燕山深处的某座烽燧台,那里本该熄灭的狼烟,此刻却混着朱砂粉尘在暴雨中扭曲成虬龙形状。
怀中的染血契书突然发烫,他摸到某个凸起的纹路——根本不是姬贵族的私印,而是楚国王室独有的三头凤图腾。
易水河畔传来沉闷的撞击声。
当叶阳策马冲上河堤时,本该触礁沉没的七艘商船竟完好无损地泊在渡口,船头红绸在风雨中狂舞如血。
船工们搬运的也不是粟米,而是数百个贴着齐楚封泥的陶瓮,瓮口溢出的暗红色液体,正顺着甲板缝隙渗入滔滔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