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高手来了
文景阁里,杨戬小心翼翼地搬来暖炉,越是在年关,他就脱不开身。
这几日官家心情不好,连带着宫里头也冷清了;杨戬更是伺候得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怠慢。
小心放下暖炉,蹑手蹑脚地站到了一边,在御案前,四个素衣老者盘膝而坐,与赵佶遥遥相对。
杨戬被人称之为内相,不管是宫廷、宫外,所有人见了他,都得毕恭毕敬地行个礼,规规矩矩地叫一声公公,可是在这四个素衣老者面前,杨戬却显得矮了一头,断不敢在他们面前放肆。
宋朝画艺之盛况过于唐朝,而帝室奖励画艺,优遇画家,亦无有及宋朝者。南唐李后主既已设画院,以待诏、祗候之官优待画人。及至宋朝,更扩张其规模,设翰林图画院,集天下之画人,因其才艺而授以待诏、祗候、艺学、画学正、学生、供奉等官秩,常令画纨扇进献,优秀者令他们绘画画宫殿寺观。
到赵佶登基之后,由于赵佶酷爱艺术,尤好作画,而恰在徽宗初年,由于四方无事,内库充盈,更是对翰林书画院给予了最大的优渥。
在徽宗之前,虽然优秀的画师可以当官,授以待诏、祗候、学正之职,可是只可穿戴绯紫却不能戴佩鱼,以示画师官员与科举官员的区分;等到赵佶登基,赵佶很快就废除了这个制度,允许书画院官职佩戴佩鱼,以彰显他们的显赫地位。
而在书画院中,又分为画院、书院、琴棋院,其中书院、画院最受赵佶的器重,每隔月余,赵佶总会令画院官员进宫晋见;须知这官员不管显赫与否,重在能否得见天颜,就是那些封疆大吏,虽说位高权重,可是几年不能面圣,见了那些官家身前伺候的内侍宦官,也只有笑脸相迎的份。
画院得此殊荣,自然而然地有一种超然地位,两府三司的大员们见了,也绝不敢轻易得罪。
在座的几个画师,其中尤以一绯衣老人最为尊贵,此人名叫赵令穰,乃是太祖五世孙,身为宗室,与赵佶自幼交好,二人都爱书画,因而关系极为密切,有时各州送来了时鲜瓜果,赵佶眉头一皱,便会问左右:“穰哥儿那边送去了吗?”
穰哥儿乃是赵令穰的小名,虽赵佶与赵令穰都已逐渐年迈,却一直称呼至今。
若是内侍回答:“已教人飞马送去荣郡公府上。”则赵佶大喜,便会兴致盎然的品尝瓜果;可若是有人说还未送去,赵佶便叹口气:“叫人飞马送去,莫要耽误了。”
如此圣眷,在宗室之中也是极罕见的。不但二人关系紧密,更令赵佶佩服的,却是赵令穰的画技,不过今日赵令穰会同诸位画院待诏、学生前来,眉宇却是深深凝起,神情似有恍惚。
赵佶微笑着,将目光落在众人身上,抬起下颚道:“穰哥儿,朕送去的画,你已看了吗?”
赵令穰回过神,毕恭毕敬地道:“回禀陛下,已经看了。”
赵佶抚案道:“如何?”
赵令穰苦笑道:“画风旷达,画笔精湛,臣不如也。”
赵佶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是朕不如,穰哥儿的画技与他在仲伯之间,今日朕召你们来,便是来搬救兵的,朕画了一辈子的画,却输在一个不知名的画师手里,实在令人心灰意冷,哎……”叹了口气,面带凝重地道:“有众卿家在,朕可无忧了,诸位卿家近来可有画作吗?拿给朕看看。”
赵令穰道:“微臣倒是有了一幅新作,请陛下过目。”说话之间,给了杨戬一个眼色,杨戬颌首点头,转身出去,过不多时,便捧了一方画来,小心翼翼地在御案前展开,笑呵呵地道:“荣郡公的画,陛下是最喜欢的,陛下这几日心神不宁,看了荣郡公的画说不准就爽朗了。今日是年关,就是寻常百姓家,那也是抛弃一切烦恼,好好过了这个年,更莫说陛下九五之尊,纵是有天大的事,那也得等过了年关再说。”
他趁着这个机会,说了一通讨喜的话,就是想借着赵令穰,逗官家舒展眉头。
赵佶果然笑了起来,故作嗔怒道:“你这奴才,叫你拿画便拿画,哪里有这么多话说。”
赵令穰趁机道:“陛下,杨公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家事国事,自然是该操心的,可是陛下也要注意身体。”
赵佶颌首点头,道:“穰哥儿的话,朕记得了就是。”便落目去看案上的画。
这幅画叫《橙黄橘绿图》,图中所画的是入秋的江南,暑气消尽,寒冬未至,正是一年当中最清爽宜人的时节。潺潺溪流,轻巧弯延地划过雾色苍茫的平野;两岸橘树遍植成林,一粒粒芬芳的黄果、绿实,像是地上的点点繁星。空气里弥漫着微润的甘甜,吸引三三两两的水鸟,自在地悠游在汀渚之间。幽静、迷蒙的景境。
“好个入秋江南,好一个橘林。”赵佶忍不住拍案叫好,眉飞色舞地道:“穰哥儿善画江湖小景,画风优雅而清丽。这幅橙黄橘绿图堪称神作,比之那画师不遑多让。”
虽然在这幅橙黄橘绿图里,赵令穰直接用色点叶、画橘,笔线不够精准,但是画中隐约的柔美,令人悠然神往。乍一看去,却如身临橘林之中,风声吹拂橘叶沙沙作响,远处的溪流淙淙流动,那旷达的意境,教人心旷神怡。
赵令穰笑道:“陛下谬赞。”
赵佶将画收好,笑吟吟地道:“穰哥儿不必过谦。”说着,便抖擞精神,叫杨戬道:“把画收好,装裱起来,再教紫蘅把画送过去,朕要看看,那画师如何应对。”
杨戬立即收了画,笑呵呵地道:“陛下,清河郡主现在被王爷禁了足,说是她拔了王妃种的花儿,教她往后再不许出去胡闹了。”
赵令穰笑道:“咦,难怪这几日都没有在画院见到她。”
赵佶笑道:“那就更应该传旨去,教她去送画。”
杨戬颌首点头:“奴才这就去王府里走一趟。”
赵佶又道:“贤妃动身去祈国公府了吗?”
杨戬道:“凤驾已经准备好了,贤妃连同康淑帝姬也都着了妆,就等陛下的恩旨了。”所谓帝姬,便是公主,不久前朝廷仿照周代的“王姬”称号,宣布一律称“公主”为“帝姬;因而坊间虽然仍以公主称呼,可是在官方,却已改称为帝姬了。
赵佶颌首点头,唏嘘道:“她呆在宫中已有十年,也难为了她,传朕的口谕,叫她出宫吧,多置备些程仪,要隆重一些。”
杨戬应承下来,却又突然想起什么,笑着道:“陛下,宁安帝姬这几日也吵着要和贤妃出宫,说是要和贤妃娘娘做个伴。”
说到这宁安帝姬,赵佶眉宇深皱,却是叹了口气,失魂落魄地道:“她身子这样孱弱,不好好歇着做什么?”
赵令穰突然道:“陛下,宁安身子弱,怕是没有多走动的缘故,偶尔出宫去看看,或许心绪开朗了,这病就好了几分。”
赵佶苦笑,患得患失地道:“好吧,教人好生伺候着,莫让她受了寒症。”
杨戬点了点头,飞快去了。
国公府里,不断有小厮来报:“凤驾已经出宫了。”过了片刻又来报:“凤驾已过了永安坊。”
这一路飞报,却是将所有人的心都提起来,周正负着手,在正厅里来回踱步,时而抬眸,却是一片茫然,有时对夫人道:“仪礼和迎驾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夫人颌首说是,过了片刻又问:“待会去迎驾,是不是府上所有人都去,还是教一些人回避?我就怕唐突了贤妃。”
夫人便笑:“公爷,平时你不是顶有气度的,今日是怎么了?快坐下,喝口茶。”
周正呆呆地坐下,目光又是落在沈傲身上:“沈傲,我想起一件事来。”
沈傲心里偷笑,这姨父平时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今日却如热锅的蚂蚁,可不轻易能看到,连忙道:“姨父请说。”
周正道:“怀娘的性子,我是最清楚不过的,待会她来了,一定不肯和我说话,夫人那边肯定也说不上话;倒是方才宫里传出消息来问你,到时候,你这做外甥的,得好好地陪着,不要教她不安。”
沈傲想了想,也觉得有礼,虽说这一次回来省亲,有和好的意思,可是这一对兄妹的别扭能闹个十年,想必那贤妃娘娘必是一个不肯服输的人,这样的人自是不愿放下矜持去和胞兄说话的,就算心里原谅了国公,语气也一定很冷淡,反倒自己这个不尴不尬的身份倒是极有可能会被叫去解闷,哎,本公子苦啊,这居中调节的重任,眼看是要落在自己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