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宫墙之中,流金般的琉璃瓦之下,姬白玉正提笔批阅奏章。
出身行伍的皇帝坐姿携着几分随意,笔下的字铁线银钩,带着藏也藏不住的锋芒。
周遭安静得异常,而姬白玉仿佛没有察觉到一般,只管着批阅手里头的奏章。
直到一阵狂风猛然吹开殿门,一下子将姬白玉面前的奏章都给掀飞了,她这才搁下笔,朝外面看了过去。
只见宫城之上的天空黑云翻滚,像是被泼上墨汁的画布。有什么粘腻又可怖的东西正要从这块“画布”上滴坠下来。
皇帝起了身,抬腿跨出殿门,迎着狂风望向苍穹之上那诡异的东西。
威严古老的声音猛然在姬白玉耳边炸开:“吾乃此间天道,汝不过一凡人,当为吾所用,供吾驱策!”
姬白玉的确是这天道口中的一介凡人,可她站在天道面前没有一丝惊惶,只道:“朕只听闻过龙神,未曾听过什么天道。”
“放肆!”这天道的声音恼怒至极,扯出一阵尖利的嘶吼来。
“供吾为主,否则吾将你碎尸万端,随后踏平凡人地界!”
姬白玉听到这话倒是觉得好笑,在别人面前放狠话也就算了,跑到她这皇帝梦里头放狠话是个什么意思?
要真能踏平大晋皇朝的地界,也不至于同她说这些。
姬白玉脖间有道从耳后延至肩膀的伤口,整个人表情沉将下来的时候会显出几分狠戾来,她不喜欢有人用这大晋皇朝亿万百姓的性命来要挟她。
她一双眼眸狭长,认真起来的时候是鹰隼般的锐利,她抽出了自己锋利无双的佩剑。不是当年那软弱的黄金剑,而是随着她上阵杀敌十数年的宝剑。
“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东西——这是朕的梦境。”
周遭的异常姬白玉早就心里有数,忽然之间,她朝苍穹之上的天道举起了剑。
正值盛年的皇帝声音冰冷,字字生寒,带着上位十多年的威仪:“在朕的梦境,朕便是这天,朕便是这地,朕管你什么破道!”
“朕乃皇帝,黄袍冕旒加身,造天立极,断不容他人驱役!冒犯者死!”
寒光唰的一声落下,梦境骤然崩碎。
姬白玉在龙床之上睁开眼,那阵刮来的妖风嗖的一下窜出了寝宫。
姬白玉朝殿门看了一眼,随后收回目光。她撑起身,靠着床柱,就着摇曳的烛火,垂眸看向自己的指尖。掌中尽是厚茧,刀剑磨出来的,狼毫握出来的。
然而在她指尖处拢着一层微光,这不属于灵力魔力……任何已知力量中的一种。
这是由姬白玉悟就,独属于草芥般的凡人们的力量。
哪怕没有灵根,姬白玉也寻出了一条凡人的修炼路。一年多以前,百足虫正肆虐的时候,一只虫母进了皇宫之内横行霸道,就是死在了姬白玉的手下,可惜当时这事没人相信。
姬白玉这人的确手段高超,但要修士们相信这么一个凡人能把金丹期的虫母杀死,那是没什么可能的。
只能猜测是有谁出手帮了忙。
这会儿皇帝陛下盯着自己的掌心,倒是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得舒畅肆意,心里头压了很久的淤气被一点点散了出来。
静谧的夜晚只留有姬白玉的笑声和烛芯燃烧时的哔啵声。
她想,总有一日——总有一日凡人不为草芥,不为鱼肉!
她在之后将天道这事直接报给了四大宗。
可惜天道是隐藏踪迹的一把好手,最后还是没能寻到祂的下落。这也算是后事了。
东海这一场动荡着实在修真界掀起了一阵狂风巨浪,那些妖神残骸的相关录像也给上传到了论坛之上,当代的修士们是第一次见到这断代以前妖神的威力,跟妖神残骸碰过面的修士午夜梦回都是这玩意儿,只在论坛上看见的也惊得肝胆发颤。
修真界这些年来动荡几乎就没停过。大家都这么说。
这段时间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不少人都成为惊弓之鸟。
天道这事是没法捅出去的,一个怕引起恐慌,二个怕有些人会生异心。天道这名号本就唬人,修真界修士千万,总有些心思不在正道上的,关键时刻直接倒向天道这一方也是可能的。
四大宗在天道这件事上是统一立场的,所以不会将天道的存在公开,只是给天道安了个实力高强的“歹人”称号,并指出他百年前控制乌重山,并不断渗透蓬莱阁的罪行,整个修真界对他进行通缉。
与此同时,为了防范一些心怀不轨之人,又派了仙盟的弟子们去将东海海底之下的妖神残骸彻底清理一番,保证不会再有人利用东海这些残骸来兴风作浪。
时寒舟这些事都没怎么掺和,东海的事一结束之后就回了魔界。
主要是修真界暂时不会再出什么事,而且四大宗除了昆仑墟之外的三宗都与她交好,没什么太需要担心的。
她趁此时机,又带着手底下的人拿下几座城池,将步伐向北再度推进。
一路都未见江有涯出来阻拦,所以向北的速度不慢。
时寒舟当年设了不少传送阵,从魔界回到归元峰的时间不长,有时间就会回归元峰一趟。
她若是在魔界拿到了什么天材地宝都会丢进归元峰的库房里头,单就她和楚逝水都不知往里头塞了多少宝物。
时寒舟站在库房堆积成山的宝物前,视线落在某张稀有魔兽皮毛织就的毯子上,犹豫了一阵,拿走了这张柔软的毯子,回头又添了个长身的镜子,将这些放到了楚逝水的寝殿里头。
两人要处理的事务都不少,有时候楚逝水哪怕人已经回到了归元峰,也还需要临时处理事情,时寒舟要是在归元峰,就会在旁边陪着他一道。
相聚的时间总是不多,两人也格外珍惜。时寒舟在旁边翻了几页书,目光就止不住落在楚逝水泼墨般倾洒的长发上。
她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过往楚逝水在下厨的时候,总会把长发扎成一条松散的麻花辫,温顺垂在左肩处。灶台上蒸腾的水雾会淌过他的鬓发,牵出几丝缠缠绵绵的温柔来。
魔尊殿下忽地有些燥热,看了一阵后强压着移开了视线。一直等到楚逝水处理完事情,她方才开了口:“师父,你能扎个麻花辫吗?”
楚逝水听到这话有点疑惑,眼眸眨了一下,扭头瞧她:“为什么?”
时寒舟如今在楚逝水面前从不会遮掩她的谷欠望,楚逝水同她对视的刹那就看到了她眼中一下变得浓重的谷欠色。
他心脏漏跳一拍,又见时寒舟起身朝自己走近,两手下意识握紧了几分扶手。
时寒舟眼皮子一垂,弯腰亲了一下他的侧脸,见他脸上绯红迅速蔓延开来,心情又愉悦几分,在他耳边道:“那样我方便些。”
楚逝水愣了片刻,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上直接爆红:“寒舟你——”
红着脸“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后半段来,最后只来了个毫无攻击性的:“你学坏了!”
楚逝水对魔尊殿下的滤镜太过深厚。魔尊殿下这哪是“学坏”了——她一直都是个不讲究五讲四美的坏家伙。
楚逝水嘴上说着寒舟学坏了,但最后还是由着她来了,毕竟谁能在魔尊殿下面前留有底线呢?
反正楚逝水是不能的。
…………
楚逝水被摁进寝殿里那张柔软的兽毛毯子里,堆雪的肌肤顿时粉意弥漫。他倒也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多的一张毯子,晕乎乎的想:就还……挺方便的。
柔软又蓬松的大辫子垂在脑后,又在时寒舟腕上缠了两圈。楚逝水额前的发丝因为长度不够而垂落在鬓边,现在又因薄汗而粘了几丝于侧脸,显得破碎又凌乱。
他看不见时寒舟的脸,眼里雾气深重,像是海水般的眸子里生了迷离的海雾。他一下又一下小声的低哼。
时寒舟一手搂住楚逝水的腰肢,另一手的腕上缠了两圈他的墨发,看他抓紧毯子的指尖都泛起浓郁的粉,竖瞳缓缓显露了出来,身上的体温也高了。
楚逝水正情迷意乱之时,抬眸透过模糊的泪水忽地看清了面前的一面镜子。
这镜子边框处的雕花雅致,可楚逝水完全没注意到这些有的没的,他只是在这个镜子里看到了乱七八糟的自己。
他止不住挣扎了几下,脑袋传来向后的拉力,只得稍稍抬高了上身。随后时寒舟的手伸过来,轻捏住他的下巴,将他掰往镜子的方向。
这个角度,两个人都能看见。
时寒舟垂首同羞得全身发红的楚逝水咬耳朵:“逝水,瞧,你真漂亮。”
他呜咽了一声。
“我们家逝水真漂亮。”魔尊殿下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