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薛灵笙莲步轻移,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容,从袖中取出一物什,“崔姐姐,我来之前听闻您刚生育不久,便特意为姐姐寻了些滋补的药材,还望姐姐莫嫌才是。”
“原是我第一日到的时候就想送来,不巧当时府上都在准备小公子的洗三礼,我便不敢登门叨扰。”
几句话,乔乔就觉得这位薛二姑娘不是个简单人物。
只是她现在还没看出她的所求,乐意陪她周旋两句。
“难为薛二姑娘有心。”
比起薛灵笙热忱的一口一个崔姐姐,乔乔这声淡淡的“薛二姑娘”,可谓一时对比鲜明。
薛灵笙倏地咬住下唇,抿了抿,“姐姐出身名家,我这薄礼,怕是入不得姐姐的眼;若是姐姐嫌弃,我再费心去找些别的。”
薛氏登时皱起眉头,“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你哪句听到三夫人嫌弃了?”
薛灵笙顿时眼眶一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是灵笙说错了,我笨嘴拙舌的不会说话,姐姐大人有大量,莫和我计较。”
谢珩瞥了眼内室的方向,就这么大的房间,习武之人耳力又好,他不可能听不清里头说了什么。
男人倏然起身,抱着怀中的襁褓大步迈过屏风走进。
他身姿挺拔如松,仿若修竹,一身月白色锦袍好似墨画中走出来的谪仙。
薛灵笙微微垂首,睫毛轻颤,遮住了眼底的情愫。
男人的音色清冷如冰,“夫人还在月中,不可劳神,我就不留大嫂了。”
薛氏自己也坐过月子,自然是知道的,闻言便带着薛灵笙要告辞。
薛灵笙抿着唇,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道:“三爷,我为崔姐姐寻来的药材,还是……”
谢珩面色清冷,半个眼神也没给薛灵笙,“薛二姑娘,你该称呼我夫人为什么?”
薛灵笙顿时面色一白,柔弱的身子宛如雨中战栗的小白花,“是,是灵笙失言了,灵笙见三夫人面容十分可亲,便一时自作主张唤了姐姐,请三爷恕罪。”
谢珩:“你的姐姐是大嫂,姐姐妹妹的还是别乱叫。”
“这些药材,二姑娘也拿回去吧;这段日子,畅心堂已快被各种稀奇药材堆满了,二姑娘的好意我们夫妻二人心领了。”
薛灵笙咬着唇,不死心的还要再说什么,薛氏却早没了脸,拽着薛灵笙箭步而出。
乔乔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薛灵笙的面子不值钱,但薛氏是他们的大嫂,薛灵笙是她的妹妹,薛灵笙没脸,大嫂心里会高兴吗?
“你刚才那么说,就不怕大嫂心里不高兴?”
谢珩垂眸看着怀里正咧着嘴对他笑的儿子,“她高不高兴关我什么事?”
“她那妹妹都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她做姐姐的不规劝阻止反而助纣为虐,我没说到她身上已经在给她面子了。”
乔乔突然发现,谢珩似乎已经不是她刚嫁给他时的那个公府少爷。
禁卫军右统领、天子近臣、弱冠之年的三品武官。
身居高位的从容和威严,以及不容置喙在他身上开始逐渐展现。
乔乔一愣,“怎么听着你对大嫂颇有成见?”
“大嫂惹着你了不成?”
谢珩;“她带着不相干的人,来扰我们清净,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给你添堵,我难不成还要欢迎她?”
乔乔笑道:“……你今日吃火药了?怎么说话这么冲?”
谢珩睨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写着“别装,我知道你都看出来了。”
乔乔乐得在被子里直蹬腿,笑完以后,又忍不住说他,“都说红颜祸水,我看谢将军也不遑多让。”
谢珩亲了下儿子的小手,意味深长的瞥了眼床上撒欢的女人,“彼此彼此。”
谁跟他彼此彼此?
乔乔:“我可没有当祸水的机会!我从小除了跟长辈们出来做客,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外男都没见过一个,我能祸谁?”
谢珩略一思忖,就给她揪出了几个,“你那舅家的表哥,难道不是?”
“这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你怎么还记着?”
谢珩难得玩笑道:“就你这张脸,若是给你像男子般来去自如的机会,不定要让多少痴情男子断了魂。”
乔乔嗤了声,“你在夸我还是损我呢?”
他也是越来越没个正形,弄得她都忘了正题。
“你刚才对大嫂那般不客气,就不怕大哥对你不满?”
谢珩:“这事是大嫂理亏,凭甚对我不满?”
乔乔:“……”
没法聊了。
……
薛氏青着脸回了畅远堂,一进上房,就扬声让乳母抱着娴姐儿和旸哥儿回房。
她语气严厉,乳母们听出主子心情不好,不敢违背,怕多说多错,急忙带着哥儿姐儿就下去了。
房内只剩下几个心腹,和薛灵笙。
薛氏捏了捏眉心,“不亲自试试你不死心,现在该知道我所言不虚?”
薛灵笙咬着唇,眼底愤愤不平,“姐姐再帮我一次,好不好?”
薛氏陡然拔高了音量,“我还要如何帮你?今晚带着你过去拜访,已是极不恰当,我到底是当家主母,你难道让我不顾自己体面了不成?”
“你好歹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就非要行那些狐媚的勾当!”
薛灵笙也失了理智一般,红着脸扬声道:“我能怎么办!”
“那姐姐让我怎么办?我不甘心啊!”
薛氏:“天底下是没男人了吗?你就非得盯着谢家的几个?”
薛灵笙苦笑了声,“姐姐不会以为我们家如今还是你当初嫁到谢府时的景象吧。”
“官位最高的伯父死在任上,族中子弟青黄不接,读书上进者少,纨绔取乐者数不胜数;如今的薛家,连二等门户都快够不上了!”
薛氏何等要强的心性,如何听得了这些话。“胡说!”
“兰哥儿最是勤勉刻苦,假以时日,薛家怎么可能没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薛灵笙冷笑:“姐姐,不说兰哥儿如今才八岁,即便他进士及第金榜题名,一个兰哥儿能改变什么?”
“伯父死后,各处都是人走茶凉;一个没有家族助力的举子,他便是穷极一生,又能爬到多高?”
薛氏吸了口气,“今日的事,我已然做错了,断不可能让你继续错下去。”
“好人家的姑娘,甭管家族如日中天或是日薄西山,都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
薛灵笙快要崩溃了:“姐姐你怎么不明白!我不给富贵人家做妾,难道要我嫁那些寒门出身的穷秀才举人?”
“都是薛家的女儿,姐姐是世子夫人,荣华富贵有儿有女,却要我去过清贫的苦日子,这是何道理!”
薛氏:“我懒得和你废话,你要给谁做妾我都不管;但你方才也看到了,谢珩绝不是你可肖想的人,不说别的,若是你的心思暴露,崔家无声无息的了结你都不是没有可能。”
薛灵笙咬咬牙。
她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只是实在不舍得那样英武清隽的人物。
垂着脑袋思虑片刻,薛灵笙忽地眼睛一亮,“姐姐,三爷已有妻室,那人又是我惹不起的,我不敢再有什么心思了;谢府不是还有几个还未娶妻成家的旁支子弟吗?”
薛氏不可思议道:“那可是……?”
“我知道姐姐要说那是旁支,可姐姐问问自己,谢府的这些旁支子弟,单是靠年底和节下的分红,过得也比寻常小官人家的日子好多了。”
“而且我嫁进来,也算是和姐姐进了一家门,日后你我互相照应,难道不好?”
薛氏:“那几个旁支子弟从不归我管,我可没有给你牵红线的本事。”
薛灵笙扶着脸,娇媚一笑,“姐姐放心,我自有主张。”
薛氏:“你就那么确定,只要富贵荣华,不想要一丝真情?”
薛灵笙笃定道:“是!”
“姐姐,我从不相信男人的感情,那都是说没就没的东西;只有实打实握在手里的金子银子,是骗不了人的。”
薛氏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
谢琛和谢珩兄弟之间素来坦诚。
谢琛次日早上去上朝的路上,特意代妻子向弟弟致歉,并说明缘由。
“我那小姨子,相看亲事,是只看门第家私不看人,你大嫂娘家那都快被她急死了。”
谢珩:“……她都能肯给人做妾了,怎么事先想到的不是大哥你?”
谢琛差点被这话噎死。
脸色青了一瞬,没好气道:“你当她没想过?”
谢珩挑眉,“看来府上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
谢琛有些话早就不吐不快,“你是不知道我那个小姨子,我都不知道该夸她心眼直还是说她没脑子,她居然直接问你大嫂,能否接受姐妹共侍一夫?”
谢珩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谢琛:“你大嫂急头白脸的把她骂了一顿,她又打了一下你的主意;那天晚上,你大嫂就是带她过去让她死心的。”
“眼看着你我都不行,竟然又看上谢明他们了。”
谢珩漫不经心一笑,不觉加快了步伐。
谢琛快步跟了上去,“你说这事要是真成了会不会闹笑话?”
“嗯,你的笑话。”
“……一笔写不出两个谢,我闹笑话,你脸上有光?”
“我可以装作不认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