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馨没有料想到刘鑫和李百万能聊那么久，两个人谈话结束的时候，月亮已经爬上枝头了。
中间安排了一顿饭，几个人就在会客室简单吃了点。
刘鑫和李百万谈话的过程中，全程大方客气，懂礼数，丝毫没有刚才那般盛气凌人。
临走的时候他还冲李百万叫了声“叔”。这可着实让李百万受宠若惊，要知道中午的时候他还认为这刘鑫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草包。
人总是爱在别人的恭维中迷失自我，李百万也一样。虽然厂里上下都很敬他，但那毕竟是员工，恭维的太有水分。
刘鑫这一句叔之后，他的态度立马大变，哪怕他对这次的合作提出了苛刻的要求，他却沉醉在那一声声“叔”当中无法自拔，丝毫没有意识到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怎样一个难题。
直到两人把刘鑫送出门，看着那辆红色桑塔纳越走越远，逐渐变成一个红点消失在夜色当中的时候，被夜晚的凉风一吹，李百万才突然惊醒。
他瞪着眼睛不可置信的问田馨:“小田，他刚才是说让我把供销科长换了吗？”
“是啊！您刚才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吗？”田馨白了他一眼，转身朝厂里边走了。
李百万两步追上去:“这个人是不是有点毛病，咱们厂里的人事调整跟他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这去年的事儿没谈成，他也不至于处处摆脸色给刘科长嘛，这不是在打我的脸？一个毛头小伙子，派头比他老子还大！”
李百万喋喋不休，这会儿倒是完全清醒了！
“那您就没想过他为什么对刘科长敌意这么大吗？”田馨问。
李百万面色凝重，只顾低头往前走，没有回答她的话。
田馨没放弃，又换了个问法:“那您打算怎么办？还继续让刘科长去谈吗？”
李百万这次有反应了，他顿住脚步，往刘胜利办公室看了一眼，沉声道:“刘科长跟了我十几年了，从一个拉石头的泥腿把子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实属不容易。就为了这么一个合同，让我把他赶走……”
他叹了口气:“小伙子还是太年轻，那能由着他，明天我去跟他爸聊聊这个事儿！”
李百万说完，大步朝车跟前走过去，前面传来他的声音:“走，小田，上车，我把你送回去！”
两人刚坐上去，车子还没启动，刘胜利走过来拦住李百万:“厂长，耽搁你一会儿时间，我有话跟您说。”
“有啥话明天再说吧，这么晚了早早回去休息。”李百万没有下车，隔着车窗对刘胜利说:“我先把小田送回去！”
“这话要是现在不说，恐怕我晚上睡不踏实了！”
刘胜利弓着身子，对李百万干笑着，这样子田馨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平时在厂里，不管是做事还是说话，背都挺的直直的，底气也很足，从来不会跟员工起冲突，脸上也总带着温和的笑容。
员工们都很敬他，因为面上的事，他都处理的滴水不漏。
所以，最初听林周分析刘胜利有问题的时候她心里也是存了个问号的。
但今天，刘鑫这么一说，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人。
此刻看他这幅样子，田馨倒是又生出几分佩服:能屈能伸，是个狠人。
李百万见他坚持要说，便扭头对田馨说:“那你坐车上等一会儿，我完了把你送回去！”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田馨也不敢一个人走回去，便应了声:“好。”
李百万跟随刘胜利进了他的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比李百万的办公室小多了，里面只放了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和一个文件柜就在没有地方放置别的东西了。
这几天倒春寒，其他办公室都生着炉子，刘胜利这儿却没有，只插着一个电暖气取暖。
李百万走进去坐在刘胜利平时坐的位置上，把手伸到电暖气边上取暖。
虽说都在一个厂里共事，两个人的办公室离得也并不远。但刘胜利这儿，李百万却没来过几回。
他环顾四周看了一圈办公室，越看眉头越紧。
办公桌上只放着一部电话和一个文件盒，旁边孤零零的立着他的水杯。
转过身去，三层文件柜里满满当当，全部是各种文件资料和一些销售、管理方面的书籍。
除此之外，就再没什么东西了，连一个饮水机都没有。
李百万坐下后，刘胜利从抽屉拿出一个一次性纸杯，从热水瓶里给他倒了杯水:“天黑了，我就不给你泡茶了，省的再睡不着觉。”
李百万接过杯子放在面前，用两手抱着:“你还看那些书？能看的进去吗？”他看着书柜的书抬了抬下巴。
刘胜利转过头瞅了一眼，又回过来，笑着说:“年纪慢慢大了，记性不太好了。能看进去一些，多少学点东西！”
“咱俩一块共事有十多年了吧？”李百万低着头回忆道:“那时候你还没有结婚，学啥都比我快，我是看不进去书，一看就打瞌睡！”
刘胜利嘿嘿笑了两声:“但您胆大有主意，敢闯敢拼，把事干成了，也用不着学这些！”
李百万摇了摇头:“也不能这么说，这些年要不是因为你给咱冲锋陷阵，咱这生意也铺不了这么大的摊子。”
“您说这话太抬举我了，”刘胜利低着头叹了一声:“当年我也就是个拉石头出苦力的，要不是您在采石场当管理员，我估计现在还是个出苦力的，说到底是您拉了我一把。”
“当年我何止拉了你一个，那么多人，只有你跟着我从一个石头窝子开始，干到现在。这么多年任劳任怨，替我挡了多少事！
我还记得那年，红砖厂干不下去了，一下子赔进去十几万，连工资都发不出。村里人围着我家院子，把我堵在家里出不去，还是你找了几个交情好的老板，替我借钱把账平了的！”
李百万说到动情处，深深看了一眼刘胜利:“胜利啊，咱俩这两个老伙计，也算是一路披荆斩棘闯过来了。现在这厂子也越来越红火了，我还指望你给咱守着这一亩二分地呢，你可不敢给咱撂挑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