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是当天晚上到的，我和姑姑坐在太平间的门口处等着表姐。在这期间我都已经记不清楚姑姑哭过几次了。眼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那双眼睛啊已经红肿的不像样子。
姑姑一直坐在长廊的座椅上，低着头也不讲话。有时手还会不自觉的抖着。我看着这样的姑姑，心里那叫一个疼啊。姑姑也不吃饭，更不喝水。哭的稀里哗啦的。起初我也会跟着姑姑一起哭。但后来我没有泪水了。就只有悲伤陪着姑姑了。
表姐到医院的时候，我和姑姑老早就听到她的声音了。表姐在下面喊:“医生，我儿子呢？”
姑姑听到是表姐的声音，抽泣的声音停了下来。随即立马起身，双手紧张的擦在裤腿上。醒了醒鼻子，准备去接表姐，可刚没走两步。姑姑又退回来，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
我知道是姑姑不知该怎样面对表姐。我看着姑姑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我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整个楼道传来一阵又一阵高跟鞋的声响。我知道那一定是表姐。我再次看到表姐后，我惊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半张着嘴也不知该怎么说。
表姐那副憔悴的样子，我想我终生都不会忘记。表姐头发乱糟糟的，要是在街上遇见她，我一定认不出来是表姐。表姐眼神涣散，嘴唇干裂到起了血丝。表姐手扶着栏杆，大口的喘着气。
表姐抬头四处张望着。看见我们后，又连忙小跑过来。等走近些后，我才看见表姐那双涣散的眼睛布满了血丝。脸色更是一点血气都没有。那苍白的模样，就像是一阵风也能把她刮走。
姑姑看见表姐那副模样后，干涩红肿的眼睛，又湿润了。姑姑欲言又止，但还是叫着:“小……”姑姑声音明显轻柔了几分，抽泣着说:“小妮儿。”
表姐没有理会姑姑，只是哭着说:“我儿子呢？”
姑姑见到表姐哭，她也只好把头埋下去。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站立在墙边，一眼不知。我注意到此时微妙的情绪。我连忙带着表姐去了弟弟在的那个房间。
表姐站在床傍边，嘴唇颤抖的说不出话来。她含着泪水，看着我说:“是真的吗？会不会……”
我看着表姐那副模样，我也说不出口，只是摇了摇头。表姐看见后转身又盯着那张床。表姐犹豫了会颤颤巍巍的伸手把那床白单子给拉了下来。
表姐看到她儿子后，嘴巴长得大大的，就是哭不出来。她那无声的泪水早已经布满了脸颊。漫长的失声后，表姐用力的嘶吼着:“啊……啊啊……我的儿子啊！”
我在身后看着这个极度接近崩溃的母亲，我内心深处晕染着无尽的悲痛。就当我想着如何安慰表姐时，表姐却一言不发的晕倒了过去。好在我反应快。要不然表姐可就撞到傍边的柱子上了。
我抱着表姐，瞬间吓了一跳。表姐看着脸色苍白，浑身无力没有气血，可她的体温却是烫的吓人。我赶紧叫着姑姑联系医生。
那天晚上我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就躺在表姐旁边的床上睡了过去。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我之前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一夜白了头。直到我看见姑姑头发上那仅剩的黑头发后，我才知道，一夜白头不是假的。
我哭着说:“姑姑，你的头发。”
姑姑却笑着摇摇头，我是心疼姑姑啊。表姐还没有起来。手上还挂着葡萄糖。看着姑姑应该是照顾了我们一夜。昨天晚上，不知姑姑在想些什么竟然变成这个样子。
表姐是下午醒来的，她也被姑姑这幅样子给吓到了。表姐哽咽的说:“妈，您……”话到嘴边说不出来。
姑姑像是做错事一样，小心的看着表姐说:“对不起，小妮儿。是……是妈妈做的不好。是……”话说到这里姑姑又失声痛哭了。
“妈，不怪你，别伤心了。”表姐抱着姑姑，此时此刻，两个受伤的女人，互相安慰着。
从那以后，姑姑变得沉默寡言了。每天只知道干活，我其实知道姑姑是想用干活，来麻痹自己内心的悲痛。可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姑姑还是没有放下。她一直背着重重的罪恶感。压着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在我们这里凡是有河边的地方，姑姑都会放一个大大的牌子“禁止下河洗澡”有时姑姑也会一个人去河边散步。每次回来都是眼眶湿润。我知道她是去看望自己的外孙了。
都说在这个世界上，外婆是三个不同姓氏的人，但却是最爱你的人。可惜弟弟不在了。要是在一定会被姑姑无尽的爱所淹没的。
我那年是高三，回来的几乎是很少很少。我本想着，姑姑也只是暂时走不出来，陷进了死胡同里，等在过几个月，应该就好了。可我还是低估了姑姑心中的悲痛。
我临近高考时最后一个周末我得到消息，说是姑姑在河边昏倒了。我当时就联系了表姐，表姐连夜就赶回来了。我和表姐一起带着姑姑去了县医院。
当年晚上值班的医生，带着我们和昏迷的姑姑做了很多的检查。可当时结果出不来。要等到第二才能知道。那天晚上，我本想着陪着表姐一起。可表姐。死活都要让我回去，说是让我专心学习好好高考。
我回到宿舍后，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想的全是姑姑的事情。我害怕失去姑姑，这么些年，姑姑在我心里。已经是妈妈了。在我童年幼小心灵里那个残缺的女人背影。在姑姑爱的滋养下，已经没有起初那样的悲伤了。
我第二天还是照常去医院，可我却没有见到姑姑。我找到了表姐，表姐对我说:“我妈没事了，医生说，只是悲伤过度。需要静养调理一段时间。刚好你最近高考，我带着我妈去我那边玩一段时间。等你高考结束后我来接你。”
我听着表姐这样讲，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从那以后，我开始专心备考。每天都睡得很晚很晚。我心里想着一定要用手中的笔，给姑姑写下一个锦绣山河。
可等我高考完后，表姐带我去的不是她那里，而是养老院。原来姑姑那个时候已经是重度昏迷，再加上长期伴有过度悲伤。脑组织有些破损。偶尔会出现短暂性失忆。
时隔几天，我再次看见姑姑后，我哭的是稀里哗啦的。姑姑穿着一身病号服，坐在院子中间的那颗桂花树下，抬头看着那些个树叶，手指正不停的点着。嘴里不时的低喃着。
我进去后坐在姑姑的身旁，我哭着说:“姑姑。”
姑姑转身看着我，又摇了摇头没有讲话。还是抬头数着。我听着姑姑轻声的说:“一个，二个，三个，四个……”
再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我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叫上表姐一起去了那个养老院。姑姑还是如往常一样，坐在那颗树下。但这次她只是在发呆。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打发那些无聊的日子。
我拿着红皮录取通知书给姑姑，姑姑起初还不知道是什么，她笑着拿在手上，最后在表姐的指引下打开了那个通往外面世界的门票。
姑姑看着手中的录取通知书，嘻嘻的笑着。她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拿着那张录取通知书笑着。我哽咽的对姑姑说:“姑姑，我考上大学了。以后一定会走出大山。替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姑姑放下了手中的录取通知书，嘻嘻的笑着。抬头看着树叶，嘴里轻声的说:“一个，二个，三个，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