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薄雾漫过青石板路,薛和沾与果儿并肩往回走。他余光瞥见果儿每一步都似踩在棉花上,右脚落地时总要微微蜷起,不由顿住脚步:“可是受伤了?”
果儿垂眸避开他探究的目光:“方才走路急了些,崴了脚罢了。”话音未落,薛和沾已蹲下身,宽大的衣袖扫起路边的落叶。
“上来。”他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果儿微怔:“不过小伤……”
“明日还要比赛。”薛和沾回头看她,月光下他眼底仿佛有碎星洒落,“莫要逞强。”
他语气坚定,声音却一如既往地温和,像团温热的雾气,裹着不容辩驳的温柔。
果儿垂眸,伏上他的背,熟悉的檀香混着皂角气息扑面而来。这不是他第一次背她,她早已知晓薛和沾的背脊坚实有力,可这触感越是熟悉,喉头的酸涩便愈发翻涌——方才激动不已以为见到师父,却换来师父早已离世的噩耗,纵使果儿不肯相信,心中也难免失望痛楚。
泪水猝不及防落在薛和沾肩头,靛蓝色外袍上洇出深色的痕迹。果儿死死咬住下唇,将呜咽声尽数咽回喉咙。
薛和沾蓦地察觉到肩头的湿意,脚步微滞,刚要开口询问,果儿闷声将脸埋得更深:“别问……”
万籁俱寂的秋夜,只有晚风卷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掠过街巷,薛和沾喉头滚动,终是将疑问吞回腹中。他收紧环在果儿膝弯的手臂,脚步放得更缓。
月光透过槐树的枝桠,在两人身上投下细碎的银斑,恍惚间,仿佛天地间只剩这相互依偎的身影,在漫漫长夜里,寻一处可以栖息的港湾。
月上中天,薛和沾终于将果儿送至巷口,深秋的夜里已经凉意入骨。果儿从他温热的脊背上下来,裙裾扫过他的衣摆,正要推门,隔壁忽传来瓷器碎裂声,紧接着是女子尖锐的叫声,惊得檐下栖鸟扑棱棱乱飞。
“如此深夜,这般吵闹……”薛和沾皱眉,下意识伸手挡在果儿身前,目光扫过隔壁虚掩的朱漆门。门内透出昏黄烛火,隐约可见人影晃动,夹杂着小厮慌乱的赔罪声。
薛和沾抬脚上前,指节叩在门上,声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夜深人静,还望收敛些声息。”
门“吱呀”开了条缝,露出个小厮苍白的脸。那小厮不住作揖,额角沁着汗珠:“郎君原谅则个!家中主母身患恶疾,失了心智,实在对不住……”话音未落,门后又传来重物倒地的巨响,小厮脸色骤变,匆匆行了礼便将门掩上,只留薛和沾望着门板上剥落的金漆纹路,神色愈发凝重。
果儿望着紧闭的门:“许是真有难处,不碍事的。”薛和沾转头看她,月光落在她眼尾的红肿上,她身体尚未痊愈,今日又不知得了什么噩耗,薛和沾隐隐猜到是与她师父有关,心中愈发为她担忧明日的比赛。他喉间发紧,想说什么又咽下,只道:“先进去歇着,明日还要比赛。”
果儿微微颔首,抬步往院中走,即将关门时,见薛和沾还站在那里,终于对他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今日,多谢少卿……”
薛和沾却打断她:“我表字‘湛’,娘子若不嫌弃,往后可叫我薛湛。”
果儿怔住,半晌,含笑道:“薛湛,你也早些休息。”
一阵凉风吹过,薛和沾却只觉得脸热,眼前的门已经关上,他唇边的笑意却迟迟不肯落下。
第二日晌午,薛和沾在大理寺寻到石破天:“当初为果儿挑宅子时,可仔细打听过隔壁人家?”薛和沾指尖敲着桌案,“怎会平白冒出个失心疯的妇人?”
石破天手一顿,刀鞘磕在手腕上,他呲着牙嘶嘶两声,解释道:“少卿,我当初仔细问过牙行的,说隔壁住着个新科举人,夫人也是官家娘子,端庄贤淑得很……”他挠了挠头,满脸困惑,“我还道这是一户好邻居,这变故来得蹊跷,莫不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薛和沾望着窗外飘飞的落叶,眉头拧成川字。果儿如今比赛正到关键时刻,若连歇息都不得安宁,迟早要拖垮身子。
“你再去寻几处宅子,务必清净些。”他转身取过案上卷宗,“就说……就说大理寺要征用旧宅,让果儿尽早搬离。”
石破天应了声,快步离去,薛和沾视线落在卷宗上,思绪却不知飘去了哪里,许久都没有翻动一页。
当晚的幻术大会上,定昆池畔悬着的宫灯次第亮起,将整个场地照得恍若白昼。台下人头攒动,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起伏,众人都在翘首期盼果儿的表演。此前几场,果儿以惊艳绝伦的幻术技惊四座,今日这场,更是引得长安百姓纷纷前来。
果儿立在台中,一袭月白色襦裙,身姿略显单薄。她深知自己体力尚未完全恢复,不敢再像往日般施展高难度幻术,思索再三,决定以巧取胜。
这还要感谢昨日石破天提醒了她,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百姓和权贵们未必通晓幻术中的极致奥妙,他们观赏幻术只为了新奇的感受和梦幻的场面,既如此,那自然是越热闹越梦幻越惹人喜爱。
果儿素手轻抬,指尖划过空气,一道七彩的光晕随之浮现。随着她手腕轻轻转动,光晕渐渐扩散,化作点点星光,飘散在空中。果儿朱唇轻启,似在低吟着古老的咒语,声音空灵而悠远。
不多时,远处传来细微的振翅声,起初如微风拂过,渐渐变得清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天边出现一抹绚丽的彩带,像是天边的晚霞坠落人间。那彩带越来越近,竟是无数只蝴蝶,红的似火,蓝的如宝石,黄的若金霞,五彩斑斓,遮天蔽日。
这些蝴蝶在果儿的操控下,井然有序地排列组合。它们先是在空中盘旋飞舞,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随后慢慢聚拢,围绕在果儿身旁。神奇的是,这些蝴蝶翅膀扇动间,竟交织出一条流光溢彩的披帛,轻柔地披在果儿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