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依看着洛林,并非逼迫或是质询的眼神,只是单纯的姐姐对弟弟的关心。
“你纵身一跃,不顾一切去救勃艮第的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
气氛稍微缓和了些。
“我想的就是,她是我的舰娘。”
“那结果呢?”
“还算不错,起码都活下来了。”洛林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完好无损的。”
“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你有问题。”
“我……明明可以避免的。”
“吸取教训,下次注意,很简单的道理。”
“对,姐,但那次针对要塞的行动,不管怎么说,擅自行动都是我的失职。”
“你不是根本不在乎你自己么。”洛依冷笑一声,直接开口训斥道。
她太清楚了,现在这个状态的洛林,像共和国那样和他好好的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他太会给自己加压了。
现在,洛林的问题完全就是自己给自己压力,然后又无法发泄,最后就变成矛头指向自己的单方面内耗。
共和国对于火药桶的处理方式是将引信加长。
而洛依的处理方式是……直接点燃。
气氛陡然沉入冰点。
我明明就是那种只在乎自我感动的混蛋,洛林第一反应就是开口反驳。
可最后他没有说出口,这句反驳和洛依说的并不冲突。
就事实而言,他的确如此——根本不在乎自己。
当一个人破防,那么他一般是被骂到痛点了。
“怎么,我说错了?还是说你只允许勃艮第她们这么说你,不允许我这么说你?”
“你说我的时候,哪一次错了。”洛林丧气的低下头。
“啪。”洛依打了个响指。
“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她重新确认了一遍。
“反正你的想法是,你自己死了无所谓,勃艮第她们没事就行。
也不考虑后果对吧,比如你死了以后勃艮第她们会怎么样。”
洛林沉片刻,缓缓点头,就当时来说,的确没有考虑那些。
“那你现在呢?”洛依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现在需要给他一点反应时间。
“我现在……”洛林思考了一下,“我要是死了,勃艮第大概会疯掉的吧;而共和国……”他犹豫了一下,“大概会按我说的继续活着,里希特霍芬应该也是这样,至于威尼斯……”
“她也许会继续流浪。但以上说法,谁知道呢。”洛林到最后都没有完全认可自己的想法。
“连自己家的姑娘都不了解,你的确不称职。”洛依顺着他的话接着道。
“是啊,所以说我的确连做好一位指挥官的能力都没。”
洛依那双翠绿色的眼眸当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冷光。
“也就是说,你现在还是有强烈的轻生意向对吧。”
洛林手一顿,“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可担心你哪一天没了呢,我在你个小没良心身上的投资怎么办,还没变现成我的养老提款机啊。”洛依说了个有点冷的笑话。
“姐你幽默细胞别在这时候发挥作用啊。”洛林现在是一点想笑的意思都没。
“好吧,好吧,不开玩笑了。”洛依正色。
该直接最后一步了。
“没有任何路标,来帮助你界定自己的感觉……如何?”她看着洛林。
洛林恰好写完最后一笔,“姐,你可没说你会读心术啊。”
“你一直低着头,怎么能看清楚自己在哪?”洛依没有回应洛林的吐槽,直接发出灵魂拷问。
而洛林闻言,只是合上笔,沉默着。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的确是我想不开了好吧。”洛林苦笑。
好在有勃艮第她们一直扶着自己,才不至于让自己狼狈的摔倒。
但对于他而言,周围确实没有路标,也没有地图。
今天也是怀揣着要碎掉的心,思考着究竟来自何处,又要去往何方呢。
“相信月亮,或者相信自己,我是说,弟,你总要相信些什么。”洛依轻声道。
“可是我还能相信什么呢?事实上我自己都很难确定自己的记忆是否可靠……”
“那就不要管了。”
洛林只能不断的苦笑。
洛依接着开口,“对于勃艮第她们而言,你是指挥官,对于我而言,你是我弟。不够吗?“
“还是说你觉得一个你可能永远想不开的问题,比眼前你拥有的生活更加重要。”
“但如果人忘记自己的来处……”
“本就不是很美好的记忆,既已丢失,又何苦去追。”
“为什么一定要逼迫自己去记住那些本就是苦难的东西呢?你觉得你所拥有的苦难能促使你前行吗?”
“我觉得是。”洛林缓慢的点下头。
“事实上不是。”洛依一针见血,“它们正在成为你逃避的借口不是吗?
可是这很牵强啊,你凭什么用你虚幻的过去,否定你现在已经拥有的一切?”
“所以,姐,你觉得,两种人生纠缠在一起的我,是什么?”洛林丢下笔。
“是我的弟弟。”洛依毫不犹豫。
洛林愣了下。
“为什么?”
“因为这一段人生,是做不得假的,是你切实经历过的,存在的。那段虚幻的过去也是如此。”
“但是我……”
“随心所欲留下自己的足迹,继续前进下去,有什么不好的。
你现在——背负如此长久的痛苦,并像蜗牛一样缓缓的移动……”
“那么你图什么呢。你快要自己把自己累死了。”
“可是没有人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啊!”洛林看着自己的姐姐,最终是忍不住有些崩溃,“所有人都在告诉我,我做错了,我走偏了,是,我也知道,但有没有人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啊!”
洛依起身,轻轻抱住洛林。
“姐,我该怎么办,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帮助我知道我是谁,我的记忆一团乱麻,就和不是我的一样……”
这种无助洛林不会告诉舰娘,姑娘们已经够累了,但是自己的姐姐,却刚好可以。
“其实很简单啊,做你该做的,如果勃艮第她们失去了路标,那么你就告诉她们,现在该做什么。不需要多远大的方向,只需要,珍惜当下。”
洛依知道这群孩子们的症结所在,她轻轻拍着洛林的背。
“那些想不明白的,就不要想了,时间,会慢慢告诉你答案。
能治疗伤疤的,除了你自己,还有时间,还有好多好多人。
在你上路的时候,会有人愿意给你上药。”
就像洛林自己说的那样,当下是天赐的礼物,他要做的并非是从被命运敲打成一团的,熊熊燃烧的火球当中,找到自己能用的东西。
真正需要的,两种互不冲突的执念,早已作为沉淀在他心中的余烬。
这点余烬,足以作为书写的墨水,谱写一首挽歌。
由失去路标之人,所写的挽歌。
他站在信号最为薄弱的地方,试图与其他的人彼此相连。
仿佛自己身在地球,却又好像不在地球。
信号似要中断于此,这个世界毫无意义可言,惹得人焦躁不已。
可他想不到的是,纸张仍能因摩擦生热冒出狼烟,缓缓地升入高空,发出“我就在此”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