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北君的声音在议事厅内回荡,震得烛火剧烈摇晃。他猛地抓起案上的酒壶,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酒液顺着下颌滴落,在玉玺上溅开几滴猩红。
“先生…”卫子歇声音发颤,他从未见过温北君如此失态,哪怕是在战场之上九死一生。
温北君将酒壶重重砸在地上,瓷片四溅。他转向元常陈,眼中燃烧着令人心惊的火焰:“常陈,你即刻以元家宗室之名发布檄文,揭露元孝文弑父杀兄、残害忠良的罪行。”
元常陈喉结滚动:“叔父,我们兵力不足。”
“谁说我们要正面进攻?”温北君冷笑,“我只是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而已。”
“好了,都别愣着了,既然我们决定走了这条路,那有太多的事要做了,小鸢,你熟悉雅安,你带着常陈转转,安抚一下民心,琅子,子歇你帮着我带一下,他还年轻,城中交给你们了。”
说罢,温北君轻轻一笑,“我去拦住慕容清河。”
铁蹄踏碎官道上的薄冰,温北君的黑氅在朔风中猎猎作响。他眯起眼睛,透过漫天飞雪,看见前方山道上那支蜿蜒如蛇的队伍。青铜面具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幽光,慕容清河正勒马回望。
“侯爷,您的伤…”亲卫话音未落,温北君已策马冲下山坡。
“慕容清河!”这一声厉喝震得松枝积雪簌簌坠落。
青铜面具缓缓转向声源,慕容清河抬手示意队伍停下。他袖口的金钮扣在风雪中叮当作响,二十七枚,不多不少。
“温侯爷。”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哑,“伤成这样还敢追来?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你受的可不是什么皮外伤,是内伤啊。”
温北君在十丈外勒马,琵琶泪已然出鞘。刀锋上的血槽在雪光中泛着暗红,那是姚青的血还未洗净。
“取你狗头,足矣。”
慕容清河突然暴起!黑袍如夜枭展翅,双刀自袖中闪电般刺出。温北君横刀格挡,却因肩伤慢了半分——
嗤!
左肩旧伤迸裂,鲜血瞬间浸透三层衣衫。温北君闷哼一声,身下的马受惊扬起前蹄。慕容清河趁机旋身,第二刀直取咽喉!
当!
千钧一发之际,琵琶泪堪堪架住刀锋。两把利刃相抵,火星溅在温北君苍白的脸上。他忽然撤力,借着慕容清河前冲的势头,刀锋顺着对方刀刃下滑,直削其手腕。
“好刀法!”慕容清河急退三步,袖口金钮扣又断一枚,“可惜力道不足。”
温北君喘息着抹去嘴角血丝。旧伤新痛交织,持刀的右臂已开始颤抖。他忽然瞥见慕容清河左靴沾着泥金——那是大梁宫城特制的殿砖颜色。
“你刚从宫里出来。”温北君冷笑,“元孝文又让你杀谁?”
青铜面具下的呼吸明显一滞。二十余名黑衣人趁机合围,刀光如林。
“杀!”
混战中,温北君后背撞上崖壁。琵琶泪舞成光幕,却挡不住所有攻势。一柄短刀刺入他肋下,鲜血顺着冰壁滑落,在雪地上绘出狰狞图案。
“温侯何必顽抗?”慕容清河双刀交叉,缓缓逼近,“让我给你个痛快。正好还能回答你方才的问题,陛下最想杀的,就是你这个反贼啊!谋逆之罪,诛你九族都不足为过!”
温北君突然笑了。他松开刀柄,琵琶泪坠向雪地。慕容清河一怔,就在这电光石火间——
铮!
刀鞘中突然弹出一柄短刃,温北君以鞘为剑,直刺慕容清河面具下的咽喉!
噗!
血花绽放。慕容清河暴退数步,青铜面具裂开一道缝隙。他不可置信地摸着颈侧伤口,鲜血从指缝渗出。
慕容清河的手指在颈侧伤口处摩挲,青铜面具下的双眼骤然收缩。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温北君手中那柄泛着寒光的短刃。
“温北君!”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
温北君拄着琵琶泪缓缓站直身子,肋下的伤口不断渗出鲜血,在雪地上绽开朵朵红梅。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怎么?慕容统领也会怕死?”
“找死!”
慕容清河暴喝一声,双刀在风雪中划出两道银弧。温北君不退反进,琵琶泪迎头劈下——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中,温北君虎口迸裂,鲜血顺着刀柄滴落。他踉跄后退三步,后背重重撞在崖壁上,一口鲜血喷在雪地上。
“温北君,看来你的伤比我想象的还要重。”慕容清河缓步逼近,双刀在身前交叉成十字,“陛下说得对,你早就该死了!你现在不过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个孤魂野鬼而已!可是人间既没有你的亲人,也没有你要保护的人,你想见的人都在地狱里头呢!滚回去吧!”
慕容清河的话语像一把尖刀,狠狠刺入温北君的心脏。风雪中,他的身形微微一晃,眼前浮现出碧水临终时苍白的面容。
“你说得对。”温北君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我确实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他猛地拔出插在雪地里的琵琶泪,刀锋上的血珠在寒风中凝结成冰。
“但你可知道,”温北君的声音陡然转冷,“恶鬼最擅长什么?”
话音未落,他身形暴起!这一跃竟比先前快了三倍不止,琵琶泪在空中划出一道凄艳的血色弧光。
慕容清河仓促举刀格挡,却见温北君突然变招。刀锋在距离他咽喉三寸处突然转向,斜劈而下。
嗤啦!
慕容清河胸前的黑袍应声裂开,一道血痕自左肩贯穿至右腹。他踉跄后退,青铜面具下的双眼第一次露出惊恐。
“你疯了吗!牵动你体内的伤,你必死无疑啊!”
温北君不答,刀势如狂风暴雨般倾泻而下。每一刀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完全不顾自身破绽。慕容清河被迫连连后退,双刀舞得密不透风,却仍被逼到悬崖边缘。
每一刀都在慕容清河身上留下一道伤痕。金钮扣一颗颗崩落,在雪地上溅起细小的血花。
温北君嘴角溢出鲜血,却笑得愈发肆意。
最后一刀劈下时,慕容清河的双刀终于脱手飞出。他背靠悬崖,青铜面具被劈成两半,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
温北君握刀的手微微一顿。
就在这瞬息之间,慕容清河突然纵身跃下悬崖!他的声音在风雪中回荡:“温北君,你不是说你是从地狱回来的吗,我期待下一次和你的见面!”
温北君想要追击,却突然跪倒在地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艰难地抬头,看到远处山道上烟尘滚滚,是雅安的援军到了。
“先生!”卫子歇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温北君想要回应,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他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忽然想到如果碧水还活着一定会和他说。
“北君,好好活着。”
一滴泪混着血水落在雪地上。他终于支撑不住,倒在血泊中。恍惚间,似乎看到碧水站在雪地尽头,对他温柔地伸出手。
风雪愈急,将一切痕迹渐渐掩盖。当卫子歇带人赶到时,只看到雪地上插着一把染血的琵琶泪,刀锋在寒风中轻轻颤动,仿佛在呜咽。
温北君在一旁微微笑着,男人死死捂住自己肋间的伤口。
“碧水,再等等吧,我现在还不能去找你。”
他还有事没有做完,他还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