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被抽了筋的巨兽
陈碧诗的扳手在路灯下闪着冷光,像块没开刃的铁。
他们蹲在城郊的废车场里。
四周锈迹斑斑的汽车骨架张牙舞爪,仿佛一群被抽了筋的巨兽。
王哥的手机号定位在这儿,可这儿除了几堆烂铁,连个活人都没影。
“得等等。”
陈碧诗把扳手插回腰后,指甲在扳手柄上划出细响。
“线人说这小子今夜要和买家交易,货就在这儿。”
李锁住搓了搓手。
寒气从指缝里往骨头缝里钻。
他忽然想起尤姬珂早上塞给他的那块烤红薯,焦黑的皮,烫手的芯。
她蹲在灶台前说:“吃吧,暖胃。”
可现在胃里翻江倒海的全是陈碧诗的话:“这零件要是真让贩子运出去,怕是能炸了半个城。”
远处传来铁门铰链的呻吟,像条老狗在打嗝。
两道手电光柱劈开夜色,晃得人睁不开眼。
李锁住缩在铁皮柜后,听见陈碧诗的呼吸声突然重了——那是她攥紧扳手的信号。
脚步声近了。
三个影子晃过生锈的车牌,为首的汉子肩上搭着蛇皮口袋,脚步虚浮,像扛着座山。
李锁住眯眼辨认,那张脸倒真像压榨出来的——颧骨尖得能扎破纸,眼窝深得能藏月亮。
“谁?”
汉子脖子一缩,手摸向腰间。
李锁住看见他手腕抖得像筛子。
“交货的。”
陈碧诗从阴影里跨出一步,靴跟碾碎个易拉罐,叮当声炸得李锁住耳膜生疼。
汉子猛地刹住,蛇皮袋晃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他回头时,李锁住看清了他后颈的疤,一道歪歪扭扭的缝合线,像条僵死的蜈蚣——这疤他见过,上个月在码头仓库,有个被枪托砸晕的走私贩子也是这样。
“滚!”
汉子突然暴喝,手里的蛇皮袋甩向陈碧诗。
李锁住眼疾手快抄住袋口,沉甸甸的触感让他脊椎一凉——里面是十二块齿轮,黄铜的,表面布满细密的纹路,像某种古老钟表的零件。
但陈碧诗的瞳孔突然收缩:“这不是零件,是……”
远处传来引擎轰鸣,刺耳的刹车声撕裂夜空。
李锁住还没反应过来,陈碧诗已经拽着他扑向生锈的货车底盘。
子弹擦着头顶飞过,铁皮柜被击出个拳头大的窟窿,火星溅在李锁住的手背上,烫得他直缩手。
“别动!”
陈碧诗压低声音,指甲掐进他肩膀。
“那王八蛋叫了帮手。”
李锁住盯着蛇皮袋里的齿轮,铜绿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他忽然想起尤姬珂总说他“命硬”,可此刻的他分明在发抖,手心里全是冷汗。
远处又有脚步声逼近,这次是皮鞋声,沉稳,有节奏,像死神在敲门。
五分钟后,李锁住跪在陈碧诗的摩托车后座上。
怀里抱着那袋齿轮。
陈碧诗的皮衣带着机油味,后背在月光下泛着冷汗的光。
他们身后,废车场燃起了冲天大火,火光照亮了陈碧诗脸上的裂痕——那是她为他挡子弹时留下的。
“总部说这玩意儿是二战时期的延时引爆装置核心零件。”
陈碧诗的声音混在引擎轰鸣里,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王哥背后有更大的鱼。”
李锁住没说话。
他摸着铜齿轮边缘的纹路,突然想起尤姬珂的厨房。
那天她吹汤时,葱花也是这样浮在汤面,绿得刺眼。
可现在他的手指沾着铜锈,和她的葱花一样,都是会腐蚀的东西。
“到了。”
陈碧诗把车停在家门口,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李锁住刚要下车,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陷进皮肉里:“别告诉她。”
“谁?”
“尤姬珂。”
陈碧诗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着微光。
“这货要是真引爆,你得跑。
可她……”
她的声音突然哑了,像生锈的门轴。
“她未必能活。”
李锁住的手猛地一抖,齿轮差点脱手。
他盯着陈碧诗的眼睛,看见里面映着远处的火光,红得像血。
推开门,尤姬珂正蹲在灶台前熬粥。
见他进来,她直起腰,后颈的汗珠在月光下亮晶晶的。
李锁住突然注意到她今天换了件旧毛衣,袖口磨得发亮——那是他三年前送她的生日礼物。
“怎么这么晚?”
她端着锅铲过来,手指擦过他沾满铜锈的手背,烫得他一缩。
“任务。”
李锁住把齿轮塞进外套内袋,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吃饭吧。”
她转身盛粥,勺子碰着碗沿叮当响。
粥是小米的,稠得能粘住勺子。
她往里撒了把枸杞,红的,像血点。
李锁住盯着碗沿的热气,想起废车场的火光。
“姬珂……”
“嗯?”
她蹲在桌边择菜,指甲缝里全是青菜叶的碎屑。
“你……”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
陈碧诗的警告在耳边回响,像根刺扎在喉咙里。
尤姬珂突然抬头,目光灼灼:“你身上有火药味。”
李锁住的手一抖,勺子掉进粥里。
溅出的米汤在桌上洇开,像幅惨白的水墨画。
凌晨三点,李锁住被楼下争执声惊醒。
他赤脚踩在地板上,听见尤姬珂的声音像刀子般锐利:“你瞒了我多久?”
陈碧诗在楼下,皮衣上的机油味混着火药味,浓得呛人。
尤姬珂攥着那袋齿轮,铜绿在她掌心蹭出印记:“延时引爆装置?你他妈是去抓贼还是送死?”
李锁住冲下楼,看见尤姬珂的泪滴在铜齿轮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陈碧诗的嘴角扯出个苦相:“锁子不能去。
明天的任务,他们要的是他。”
“要我?”
李锁住突然明白过来,冷汗顺着脊梁滑下去。
那些零件的纹路,那些火药味,那些深夜的电话——原来他早就是个活靶子。
“你长生不老?”
陈碧诗冷笑。
“可她不是。
你以为她不知道?
那年码头爆炸,你抱着个陌生人冲出火场,可你的心跳停了整整三分钟——”
尤姬珂突然捂住耳朵,指甲陷进掌心:“别说了!”
李锁住看着她发抖的肩膀,想起她说“晚上回来陪我吃饭”的时候,声音也是这样抖的。
他伸手想碰她,却被陈碧诗拦住:“你要是敢去送死,我先打断你的腿。”
第二天傍晚,李锁住站在码头仓库的阴影里。
怀里揣着尤姬珂塞给他的烤红薯。
夕阳把海面染成铁锈色,远处货轮的汽笛声像声叹息。
陈碧诗的对讲机突然炸响:“目标出现!”
李锁住看见王哥的身影从集装箱后转出来,身后跟着个穿风衣的男人,走路的姿势让他想起尤姬珂的舅舅——那个在越南失踪的老兵。
男人手里拿着个怀表,黄铜的,表盖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
“李锁住。”
男人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二十年了,你的心跳声我还是记得。”
李锁住的血瞬间凉了半截。
1998年,越南边境,他亲手埋葬过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那人胸口揣着块停摆的怀表,表盖内侧刻着“王振武”三个字。
“你爹托我照顾好你。”
男人的笑声混着海风。
“可惜他没告诉你,你所谓的‘长生’,不过是人体实验的副产品。”
李锁住的手开始发抖。
怀里的烤红薯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他差点扔出去。
远处传来陈碧诗的枪声,但男人已经按下怀表机关——铜齿轮开始转动,发出齿轮咬合的声响,像死神在啃食时间。
尤姬珂的脸突然浮现在他眼前。
她吹汤时的葱花,她攥着他袖口的指甲,她哭时睫毛上的泪珠。
他突然明白,比起长生不老,他更怕的就是这一刻:看着心爱的人,被自己拖进死亡的漩涡。
“开枪啊!”
男人狂笑。
“你不是长生者吗?
来啊!”
李锁住摸出那袋铜齿轮。
铜锈刺痛掌心。
他想起尤姬珂总说他“命硬”,可此刻他只想把这份“命硬”砸碎在男人脸上。
齿轮坠地的瞬间,怀表的倒计时归零,男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不是因为爆炸,而是因为陈碧诗的子弹。
“跑!”
陈碧诗拽着他扑向海堤,身后传来爆炸的轰鸣。
火光照亮尤姬珂苍白的脸,她站在码头尽头,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糖霜在火光中闪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