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的大门敞着,从这里能看见天边的流云,边缘处扯出丝丝缕缕的轻纱,虚虚荡荡,仿佛吹口气就散了。
其实她和他共处一室多有不妥,只是有些话,不能不避着人说。
常念斟酌了一下,刚要开口,却听见李长嬴问她,“常念,你过的好吗?”
常念讶然地看向他。
他一直都是这样中正平和的模样,稳重的气质里有自矜的风骨。
只是如今那张清癯的脸上掺杂了太多的病气,已经成了褪色的白璧,薄而脆,一触便碎。
可他看她的眼神,却是亮的。
“常念,我说过会帮你,现在仍旧作数。”
他大概以为她还在委曲求全,她叫了声殿下,低声道:“我不值得……”
李长嬴默默地看着她,良久才按着胸口道:“没有什么值不值得,我对你无所求,常念,只想让你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世上,能有什么比情债更难背负的东西?
她常记得他在殿外负手站着,等她安然无恙地从朝臣的围攻中脱身后,才漠然转身离开的样子。
她这辈子恐怕都回报不了他了。
所以还是断了这份念想吧。
常念缓缓摇头。
“殿下,我过得很好,是你看错了我,我没有什么想要的生活,只有想要的权力。”
她转头看投在墁砖上的那一片光瀑。
“我是这是世上最虚假,也最贪心的人,不甘于当一个女人,不甘于被人轻视,更不甘于籍籍无名,我要权,要名,要利,也要偏爱,可我自己并没有多大能力得到这些,有个傻子拼命塞进我的怀里我还要惺惺作态,李洵舟就是这个傻子,我既要依附他的权力,也要依附他的爱情,可我并不感觉自己有什么错,这世道装不下一个女人这样狂妄的野心,我只有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尽力赢得自己想要的全部。”
她转过脸,灼然地看着他。
“感情对我来说是锦上添花,我不过是恋上权力的同时,恰好爱上了他。”
她拱出手,像过去无数次相遇时一样,恭敬地向他行礼。
“我很感谢殿下长久以来的关照,不过我想,往后都不需要了。”
李长嬴坐在那里,久久地望着她,大概也被她的凉薄给深深的震惊住了。
她不需要他来当她的救世主,谁也当不了她的救世主。
他早该知道的。
不知为何,突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为这十几年的默默坚守做了个了结。
他按着扶手艰难地站起身,心口似乎被堵住了,续不上气,想迈出步子,却不由自主往前栽了下去。
常念冲上去一把接住他,撑着身子把他扶正,却被他的脸色吓到了。
“殿下,哪里不舒服吗?殿下,我传医正来好不好?”
他突然伸臂揽住了她。
平生第一次把她抱进怀里,心却如同被剜开了,破开了一个大洞,再也缝补不起来。
明明他的爱不比四弟的少,也许还要更早。
那些无数次孤独的交汇,为何会落个这样的结局?
其实一切都是他的执念在作祟,因为她并不需要他。
“常念……”
他唤她,她很快应了一声,语气焦灼,“殿下好些了吗?要是实在难受就先靠着,我撑得住。”
他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不着痕迹地推开她,退后一步重新坐回椅子里,垂着头,艰难地喘了口气。
“不用叫医正,我没事。”
常念不放心,“真的不用吗?”
他抬起脸,勉强笑了笑,“起得太猛,有些眩晕罢了,是不是吓到你了?”
常念说没有,仔细打量他的神色,“叫医正来把个脉,也好放心些……”
他仍旧摇头,咳了两声问她,“你送出宫的那个长夏,现在好吗?”
常念见他仍旧止不住地咳嗽,伸手在他背上抚了抚,说:“她很好,跟着嬷嬷回了老家,那丫头心直口快,宫里的生活不适合她。”
他缓过气后说:“你不问我为何会问起她?”
常念摇头,“殿下,您曾经跟我说,人生在世,总有各种磨难,您不用总顾虑别人,她有个好结局,以往受的苦说不定就能抵消掉了。”
她这样洞明,什么都知道,却没有怪他,其实她并没有她说的那么不堪。
李长嬴微微颔首,“也许吧。”
他站在廊下目送她,看她临出门前还在回头,大概仍旧不放心,怕他突然倒下。
他远远朝她摆手,她便转头跨出了府门。
跟着送出门的孟篱朝她行礼,“奴婢恭送贵妃娘娘。”
常念对她报以微笑,“殿下曾说你是她的妻子,我想在殿下心里,你并不只是一个妾,所以往后就不要再自称奴婢了,皇上总说殿下心思太过纯至,可纯至的人难免会被执念困住,到最后伤人也伤己,绥绥,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往后有你在殿下身边,皇上再不用担心殿下会孤苦下去了。”
孟篱抬起眼看她,那笑靥里的善意似乎不像假的。
她深深地躬下去,良久才道:“绥绥一定不负皇上和娘娘所托。”
段青上前搀常念登辇,马车一路颠荡,还没到宫门上,就听见江望在外头通禀。
“娘娘,皇上出宫迎接您来了。”
常念一听忙打车帘,果然见李洵舟正站在宫门内的那一片阴影里,他面无表情时有种高高在上的冷漠。
辇车一停,他脸上立刻生动起来,含笑着看她下辇,张开双臂等她扑过来。
宫门上有值守的禁军,他身后还跟了一溜随行的太监。
常念一脸端庄地上前,曲腿行了个礼,瞟了他一眼,“皇上等了很久吗?”
李洵舟对她没扑上来很是不满,摆手摒退左右,一把捞过她的手牵住,“没等多久,北边来了捷报,你料得不错,这仗打不了太久。”
常念说那就好。
他牵着她往回走,转过头问她,“三哥好吗?”
常念说还好,犹豫着唤他,“洵舟……”
他立马站住脚,低下头打量她,“怎么了?是不是三哥和你说什么了?”
她笑了笑,说没有,见前后无人,纵身扑进他的怀里,戏谑着问他,“皇上,你承诺让我当摄政王,还算数吗?”
他拥住她,挑着眉说:“当然算数,不过,”他顿了顿,似乎在自言自语,“往后夜里还是得勤勉些,这样你就能早日当上这个摄政王了。”
常念咬着牙,毫不留情的狠捶了他一拳。
他并不恼,笑着牵住她的手,沿着中路上台阶,九龙铺就的道路就在脚下。
太阳升得很高,他们在金黄的世界里对看一眼,相携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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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