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权衡
三王峪一战是一个关键的节点,无论对于白元还是白元新党来说都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转折。若说上一次征战是新党崛起后能与白元分庭抗礼的证明,那这一次便是新党彻底翻身,压过白元的开始。此外,这一战向世人证明了到底谁才是他们的守护神,况且是一个靠得住、站得稳的守护神。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若说以往还有人在质疑或是观望,那么从此刻起,便有更多的、以后会越来越多的人毅然决然地站在新党身后。新党用战绩证明了,取胜未必要靠着人多势众,也未必靠着绝世的功阵法,至于到底靠什么,他们一时也闹不很清,只知道内丹中有一道真气,只要有百姓在身后,便会迸发出源源不断地气力,及至将整个身心都烧得炽热。反观白元一方,虽是暂时夺了登州,却也折损了大半弟子,战死了白榆、千飞羽、抱扑子、琅玕子四名长老,就连白崇一的长子,也是丢了半条命,至今生死未卜。若将白元看作一个整体,胜负实在难料,若将它看作若干个团体,那就是有输有赢,其中最大的赢家莫过于白梅,她不仅成了此战唯一得利者,还借新党之手除掉了心头大患,从此后便可独步天下,坐拥白元的未来。然而,她虽聪明,善于钻营,却短视而无胸襟,虽挣得了眼前利,却失去了根本,一是没有想到这样下去白元还能不能有未来,二是没有想到她做得这样绝,会不会惹得白崇一逆反,离他而去,毕竟能够掌握白元命运的,只有白崇一,无论她还是白太清、还是雨浓,都要通过白崇一来起作用。
白蕙兵败之后,不敢直接返京,只得舍近求远去投奔白梅,向她交差。白梅见自家弟子毫发未伤,便放了心,并不怪罪白蕙,反倒平心静气与她商量道:“宗门里接二连三吃败仗,无极又是这等情形,我看还是不要烦他为好,待过两日,我在派人向他禀报战况。你也先不要回去,只管在此调养。”白蕙想了想,只能点头应下了。
白崇一终于将白无极盼了回来,见他安详地躺在地上,也顾不得尊体,慌忙抢上前去,探了探脏腑气息,心里便瞬间凉了半截,回过神来又一声怒喝,不自主地带出强劲真气来,逼问道:“是谁,下手如此狠辣?”
站在一旁的青术道:“据说是新党周毋庸!”
白崇一猛地抬起眼,投以杀人的目光,怒问道:“据说!?我叫尔等赶去支援,你去了哪里?”
青术心头一紧,该来的还是来了,有些心虚地道:“那报信的弟子引着我们到了登州,暂作停留之后才……”白崇一皱起眉头来,喃喃道:“又是她!”随即又问青术道:“是白梅强留还是你自己要留?”青术默不作声。白崇一又要发作,胡安赶忙说道:“宗主不必心急,我已第一时间向师父禀报此事,待他看过世子的伤势,若察燕不能医治,便带回汉美,不论用什么方法、付出什么代价,定能找到出个好法子!”
白崇一本想发作,却忍了又忍,还是压住了怒火,将一道真气输入白无极的身体,维持着他的血脉运转。对左右弟子说道:“将无极抬进我房内,好生服侍!”四名弟子立刻上前,将白无极抬了进去。
白崇一长长吸了口气,转身迈上玉阶,端坐在龙椅之上,脸上再无表情,对着台下的青术、胡安二人道:“与我仔细说一说吧!”
青术正要开口,却被胡安抢了先,将前因后果详细说了,最后又道:“世子之伤全在我等慢待,与夫人绝无干系,即便是错也只是错估了新党的战力,错判了眼下的形势,请宗主明察。”
这番话看似是将责任怪在自己头上,实际却全盘推给了白梅,言外之意便是,你祸起萧墙,自家内耗,何必拿我兄弟二人撒气呢?这一厢你要我等前去救驾,那一厢又横加阻拦,你那不争气的儿子也着实托大,那么多长老一个个在新党面前折戟沉沙,他初出茅庐竟敢独挑周毋庸、叶一剑两大高手,不战死已是咄咄怪事,还要怎样?至于内丹碎裂,哪还有还原的办法,真要弄到汉美去,或是推脱或是敷衍,一切就都好说了。
白崇一心里已怪起白梅来,闷着头不说话。此时只听门外有童声吵嚷,道:“你敢拦我?快放我进去,我要看我兄长!”白崇一被打断了思绪,皱起眉头来高声问道:“谁在殿外吵闹?”
“父亲,是我!”白太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白崇一摆摆手,屏退两边弟子,为他闪开一条道来。白太清一入殿,也不行礼,便高声问道:“兄长现在何处?”
白崇一斥道:“放肆!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高声喧闹!”
白太清见父亲发起火来,便赶忙闭紧了口舌,低头不语。白崇一又觉得自己过于严厉,问他道:“你找他做什么?”
白太清抬起头来,已是满目泪水,眨一眨,顺流而下,将白崇一紧缩的心胸也荡开了些。白太清有些委屈地道:“听说他受了重伤,我便命药堂提炼了些疗伤的丹药,赶来送与他服下,说不定很快就能好了。”在孩子眼中,自己父亲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无所不能,白元宗门更是神仙之地,几乎有求必应,这世间哪还有医治不好的伤病呢?
白崇一被他的天真之气感动,缓和了语气道:“难得你一片苦心,只是你那些丹药与他无益,还是快快回去吧,我会想法救他!”
白太清有些不情愿地道:“父亲还没试过怎么就敢下定论?不论用什么药材,我都要救他!”
白崇一道:“这是自然。你先回去,我与几位师叔有事商议,待无极醒了我再命人去叫你。”白太清这才不情不愿地回去了。这一阵闹腾,将白崇一紧着的心舒展了些,本来杀气凛然的大殿上也吹来一阵祥和之风。
白崇一看了看二人,顿觉心灰意冷,摆摆手道:“下去吧!”话音未落,便有弟子来报道:“萨满已于昨夜五更时分羽化登仙了。”青术心中一动,猛地抬起头看了看,见白崇一并没什么反应,只是点了点头,淡淡地道:“以国礼安葬他吧!”便再无吩咐。那弟子领命下去。紧接着又有弟子进殿禀报道:“司徒特使求见。”
白崇一看了看胡安,道:“让他进来吧!”
司徒趋步入殿,向白崇一施礼道:“在下来迟了!”
白崇一不解地问道:“我并未相邀,何迟之有?”
司徒道:“听闻世子受了重伤,我料定必是两位劣徒救驾不及,未能护主周全。弟子之迟源自为师执教不严,因此才说来迟了。”
白崇一不愿再提说此事,便有气无力地道:“这怪不得他们,更怪不得你。事已至此还是想想怎样弥补吧!”
司徒道:“宗主英明!可否带我去看一看世子?”白崇一点了点头,吩咐左右将他带入内殿,顷刻即出。白崇一问道:“怎么?你汉美可有‘填炉引火’之术?”
司徒缓缓摇了摇头道:“所谓重生易、重塑内丹难,纵观九山九海也未见有此秘术!”白崇一脸上顿时浮现出落寞的神情来。司徒见状,又说道:“宗主也不必灰心,先保住世子性命,再慢慢寻求解救之法,毕竟还要兼顾国是,不能沉湎在悲痛之中不能自拔。”
白崇一哀叹道:“说起国是,一时还未找到消灭新党之法,近年来屡屡败北,甚伤国体。”
司徒会意,说道:“此事我已知之,即刻便回国请兵,一旦国君下令,我便率汉美之师与白元弟子并肩作战,击溃新党徒众。”
白崇一不经意挑了挑眉,追问道:“特使说的可当真吗?”
司徒义正言辞道:“当真!宗主只管挺直腰杆,我等必在左右全力护法。”
白崇一扬眉吐气道:“好,既如此,我便全力以赴,与贵国雄师杀向东山,替我儿无极报仇,替阖族上下雪恨。”慷慨陈词一番之后,白崇一还是要回归现实,内殿中的弟子出来通报道:“世子脸色不好!”
白崇一便将司徒、青术、胡安三个都屏退了,自己往内殿照看白无极。向白无极体内输了一道真气,才见他慢慢好转,让几个弟子在门外候着,自己要与儿子独处片刻。四下无人时,他便不再是什么天下霸主,也不再是什么一派之尊,更不是谁的死对头,而只是白无极与白太清的父亲。他用手轻拂白无极的额头,不由得流下两行浊泪来,口中不住地叫道:“可怜我儿!可怜我儿!”他有什么错呢?只不过是要替为父的分忧解难而已,为何要这般狠毒,为何要让他生不如死?若他醒了,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又该怎样的伤心欲绝呢?这一切要怪在谁的头上?石三?周毋庸?还是自己?不论从哪个角度想,白无极都有理由战死疆场,但又不论从哪个角度说,他都不该真的蒙受如此大难。总该有人为此事负责,白梅!若不是她贻误战机,又或是她能够及时救援,又怎至于此!越往深处想,对白梅的厌恶之情便更深一分,忽然想起什么来,将门外的弟子叫来守着白无极,自己则纵身往西面飞去。片刻之后,出现在一座庙宇门外。此地早已翻修一新,更有层层防守。门丁见白崇一驾临,自动退到两边,闪出一条通道来。白崇一趋步入内,向那圣井走去。
如今的圣井,已被他设了一道真气罩牢牢封住,仅能透过日月之光和天地精气,生人是绝不能走进半步的,否则修为浅者非死即伤,修为高深者能不能攻破且不说,一旦触及白崇一便会有所感应,顷刻即到。试问天下谁敢轻视他的实力呢?这也是白崇一不敢远离都城的原因。
他毫不费力地融入那面真气罩内,见井中已干涸,井底之沙也由原来的白色变作淡黄,日光耀处,泛起金光。白崇一有所感应,体内金丹异动,定是那大蚌的缘故。同时他也知道其内金丹尚未成型,最少还要再等十余年,心里一阵发急,却又无可奈何。
“待他成了型,无极或许就有救了!”白崇一这般想着,从气罩中退出身来,转身又飞回都城去了。起初,他对白梅倾心时,本要将金丹给她,二人做个长久夫妻。再过三百年,待二人羽化,白无极或是白太清长成,下一颗金丹便又成型。如此接续,便能成就万古基业。然而,中途却出了这样的岔子,也让他彻底认清了白梅的真面目,因此才下定了决心,要将金丹交给白无极,毕竟救人要紧,顾不得其他了。白崇一心里这般想着,无论怎样,都要守住京州,守住都城,只要圣井还在,白元便有无限生机,一旦脱离了,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为继。
这般想着,又回到白无极身边,给他输了一道真气。雨浓进来,侍立在左。白崇一侧目问道:“有什么事吗?”
雨浓低声答道:“是三王峪那里!”
白崇一闻言,立刻转过身来,追问道:“战况如何?”
雨浓道:“不是很好!”压了压气息,又说道:“连战了两天两夜,四位长老尽皆战死,三长老引兵去救也未能扭转战局。”白崇一腾地站起身来,怒目圆睁,瞪着雨浓,仿佛是因他才有此败。雨浓低头不语,等着白崇一的疾风骤雨。然而,有了白无极的事,白崇一也似乎变得逆来顺受了许多,只是瞪了雨浓许久,便又缓缓坐了回去,故作轻松道:“比起黑刹之危来,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再转身时,已是满面祥和中带着些倦怠,问道:“一个小小的赤羽,哪来那么强的战力?”
雨浓见他已与自己和解,才放开了说道:“不只赤羽一个,还有白灵儿、惠灵公以及清风。众长老先是中了埋伏,稳住阵脚之后以车轮战术将敌军团团围住,僵持日久,又加之三长老从登州率众支援,本是有攻克迹象的,也重创了赤羽,然而不知他们用了什么‘返青’秘术,从精力疲竭之态又焕发出新的生机来。几位长老没有防备,才有此败。”
白崇一有些惊奇地道:“哦?竟有这等事?”
雨浓又道:“此战虽是凶险,却未见有一人临阵脱逃,从长老到寻常弟子,皆抱有必死之心,算的上虽败犹荣。特别是四长老和三长老,本来登州立足未稳,见三王峪事起,仍拨了数千弟子去救,可见其心公允!”
白崇一冷哼一声,道:“知道了!你将余下的众人召集起来,我有些事要与他们商量。”
雨浓问道:“夫人那里……”
白崇一道:“都要来,没什么例外。”雨浓不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雨浓一面走,一面为自己捏了一把汗,白崇一虽没有责备自己,却也有些心虚,毕竟当时一劳永逸之策出自自己之口,如今吃了败仗,总要负些责任的。正出神时,一个声音响起,将他惊得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