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遍体生寒,忍不住颤栗起来。
隐忧被她深深地按压在心底。
“这王八犊子,他搁哪呢,我整死他去。”沈毅蹭的一下站起来说。
饶是冷明这些年见多识广,也被这骇人的言语震得目眦欲裂。
“竟然有这么草菅人命的畜生。”冷明怒道,“人抓到了吗?”
“抓到了,搁局里关着呢,但死活不肯承认,滑不溜手。”邱波问。
“总是要因为点什么吧。”于千岩平静地说。
“他就说想念平山村,回来看看。对了,他说他在临江的干校里上班,要是扣着他不放,不能按时回到工作岗位上,他可要去革委会告我。”邱波说。
“临江?”小寒下意识接了句话,“千岩,那封信你拿了吗?”
“拿了。”于千岩挤出来了一个笑容,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说:“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嗯。”小寒配合的打了个呵欠,于千岩把她塞进被窝,带着几个人出去了。
“什么情况?”冷明把人带到了他家。
“我父亲给我寄了封信,是从临江干校寄出来的,所以,孙丛应该是冲着我来的。”于千岩说。
“你父亲要平反了吗?”冷明问。
沈毅不知道于千岩的父亲竟然被关在干校,此时也注视着他。
邱波没有惊讶,看来是知道的。
“不知道。”于千岩摇摇头。
“不知道?”三人异口同声:“你不是收到信了吗?”
“我没看。”于千岩述说,没有什么情绪。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
冷明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闭上了。
在座的,都是人精,看他如此,都没有再追问。
“应该是要平反了,总之肯定是好事。才让他不惜奔袭千里,也要来杀我。”于千岩说。
“就因为你父亲要平反了,他就要来杀你,这,有什么因果关系吗?”沈毅问。
“人心是最复杂难测的,通常都喜欢把别人得到的,看作是自己失去的。他沦落到干校里去打扫卫生了,生活已经蒙上了厚厚的乌云。但他觉得老于还滞留在农村过日子,也并不比他好过多少,心里还是颇平衡的,但当他知道老于的父亲要平反了,老于马上要过上好日子了,他的心里那根勉强维稳的弦就绷断了。他不由的就想破坏。”邱波说。
他们已经给临江干校挂过电话了,查清楚了孙丛具体负责的工作是什么,甚至是谁介绍过去的,都查到了。
正好那边的负责人是他们局长的战友。
给他办工作的并不是多么过硬的关系。
“王八犊子。”沈毅骂了一句:“邱公安,他要是死不承认,那不就拿他没辙了?放虎归山,那还能睡安稳觉吗?有千日做偷没有千日防偷的,这以后老于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了,这哪能受得了。日子还过不过了!”
其它人深以为然的点头,因为他们面对的敌人不是人,是畜生,不能用人的思维来揣度。
“他74年的时候,到镇政府邱书记家偷过东西,当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遣返回去了,按理说他应该是受监管状态,怎么可能组织上还给他安排这么好的工作呢。”于千岩说:“帮他安排工作的人一定是受他蒙蔽了。或者他行贿了,这可不是小事。”
“对。”冷明用手背砸了一下手心,“从这个方向下手,如果帮他找工作的人指出他撒谎,再配合查出点他的问题,那就最好了。”
现在哪个领导敢和受贿挂上,那是嫌自己脑袋太硬了。
“当时是哪个派出所出的警?”邱波问。
“镇上派出所出的警。”于千岩回答,他后面专门了解过。
“那我去调案宗,被遣返后应该受监管,他肯定不能名正言顺的得到干校里的工作,就是打扫卫生的也不行。用这个办法就能先把他拘留下来,说不得,心里防线一崩溃,承认了也有可能。”邱波说。
有些人看着嘴硬,但一旦撬开了口,那倒的,恨不能写一部自传。
“我去找邱书记,他现在调到省里了,我去看看,邱书记能不能出面指证他一下。”于千岩说。
“搬家的时候忽然发现自个儿家里少了点贵重物品或者文件啥的,也不稀奇。”沈毅说。
“要是能扣下的话,看他摞不摞,要是不摞,我先去趟上海,找找那个给他搭线办工作的人。”邱波拿起帽子站起身,准备去镇上派出所调案宗。
“那我跑一趟临江干校,看看他在那有没有干什么坏事。”冷明说。
“大哥,年底了,你工作这么忙,没必要跑了。”于千岩赶紧阻拦。
“不全是为你,这种人留在社会上危害太大了。”冷明摇头:“我心里有数。”
“冷书记,我陪你去。”沈毅说。
“你不是订了票要往广州去吗?”
“这事重要,广州的事,往后稍稍。”
“谢谢大家了。”于千岩动容。
小寒后来知道后心中感慨,这一次终于不是他一个人战斗了。
众人摆手,分头行动。
“妈,你咋来了?”小寒看着她老妈不解:“这大过年的,你咋的了,和我爸打架了?”
“浑说什么!”她妈嗔道,出手拍了她一下。
“哎哟,好疼。”小寒捂住胳膊。
“哎哟,还没过年呢,就遇上卖讹的了。”
“姥,哪有鹅,啥时候炖?”毛毛闻声跑过来问。
大家伙都笑了。
“等下雪了就给你炖,姥上大队给你买。”小寒妈抱起毛毛亲了亲,“千岩挂电话让我来的,我这回啊,住到过完年再回去。”
“行,您在我这住一辈子,我都欢迎。”小寒笑起来。
“那我可记着这话了。”
“姥,我帮你记住了。”多多说。
“我的好外孙女啊。”小寒妈把多多搂到怀里。
“姥,那我还是多余的吗?”多多忽然问。
小寒妈和小寒都愣了一下。
多多长高了不少,有一米了,摆脱了婴儿肥,看着亭亭玉立,是个小美人胚子。此刻秀气的眼睛望着她姥姥。
小寒妈刚想张口反驳。
“妈,说过的话,泼出去的水,不要轻易往回收,收不回来。谁都说错过话,做错过事,又不是不能饶恕,承认了就好了。”小寒提醒。
小寒妈舔了舔嘴唇说:“多多,你不多余,你是个好孩子。你妈常说你可爱。你不但可爱,你还善良,懂事。姥都看得真真儿的。姥以前说错你了,你能原谅姥不?”
“姥,我不生气。我妈妈说过,是因为我可爱,她想生多多的像我一样可爱的孩子,所以才叫我多多。”多多认真的说。
“对。你妈说的对。”
多多开心的笑了。
“我们多多可真好看。”小寒妈忍不住夸,可不像个农村小孩。
几个男人背着家里的女人一通忙活,直忙活到腊月根儿,才算是有点眉目。
“咋样了?”小寒问于千岩。
“邱书记丢了几份重要的文件,证实是当年孙丛在他家偷走的。并且交给了外国的间谍,出卖了国家利益,肯定能重判。”于千岩说的轻描淡写,小寒听的直啧舌。
但是对于这种恶人,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1977年春天,许三炮纵火、杀人未遂,被判刑25年,送到兴安岭深处劳改去了。
孙丛被判处了死刑,同年六月执行。
小寒终于是舒了一口气。
10月份迎来了两个好消息,秋荷结婚了,嫁给了小闻大夫。
两人在平山村安了家。
小寒自己出钱多盖了两间房,是留给秋荷的,是她永远的后盾。
另一个好消息就是,恢复高考了。
知青们全都轰动了。
冷明给全县的知青全放了假,有条件的回家备战高考,没条件的留在知青点备战,全额发放补贴,不用参加劳动。
平山村的夜校改为请高中老师来讲题,每天讲一到两科,感兴趣的知青可以来听,几乎场场爆满,别的知青点的知青也都闻声赶来了。
“小寒,这些习题集是给我的?”何娅娅翻看着摆在炕桌上的习题集,露出火热的目光。
这是程庆找到的,明宇和三元熬夜给抄的。
“只有这一份,你拿去之后赶紧抄,抄完再传给别人。”小寒说。
何娅娅感动的不行,连连点头,“我立刻抄,我拿回去,和他们一起抄。”
小寒笑着点头。
小寒拿到这份习题集的时候也是挺吃惊的。
“你从哪搞来的啊?”小寒问程庆。
“我师傅的女儿今年上高三,他们老师神通广大,说是从省里找来的。我就借回来抄了。姐,你脑子好,你看看,你也去考个大学。”程庆眼神热切。
“我带着四个孩子上大学啊。”小寒看着数学习题集上的数字都脑袋疼,当年她可是艺术生,不就是为了不学数学嘛,“我可不想动这个脑筋了,我拿回去给你姐夫吧,让他学吧。”
小伍和程庆互相看了一眼。
“姐,我现在挣的钱比咱们蹬三轮车收废品的时候多多了,你咋花都够,孩子们咋花都能够。”小伍说,“你说咋整就咋整,随你。”
小伍如此自信,小寒最是高兴了。
“行,姐知道了。我们小伍最棒了。”
其它孩子们都忍不住抬头看小寒。
“咳,明宇也棒,你们都很棒。这以后能考大学了,你们好好学,姐供你们上大学。”小寒挨个夸赞,就像燕子妈妈回巢时挨个喂张着嘴的小燕子一个样。
孩子们都纷纷点头。
明宇已经跳级到六年级了。
小寒把习题集拿回来,先让于千岩抄了一遍。
主要是看看有没有错误,毕竟明宇和三元还是小学生,抄错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你想让我去考大学吗?”于千岩问小寒。
“随你。”小寒笑,孙丛解决了,命运应该是彻底扭转了,上不上大学都没什么了。
“那我不考了。”于千岩说。
“不行。”小寒立刻否决。
“你不是说随我吗?”于千岩笑。
小寒生气。
“好好好,我去考。”于千岩举手。这哪是随我,这是随你心意。女人心,海底针。
小寒这才绽开笑脸。
小寒婆婆为了让他能有好的学习氛围,把孩子们都接到她家去了。
“时间紧,任务重。别让孩子们打扰小岩看书,你董婶送的鸡汤你让他多喝点,那是补气的。还有秀丽拿来的枣,你让他每天吃上三颗,补血。你也别忘了吃,你这会儿也是用脑子的人。”小寒婆婆认真叮嘱。
她大儿媳妇现在可不得了,自从那幅画登上了晚报,记者来,领导来。
更远处的学生都专门转过来念书了,就为了来和她学画画。
其他学校都不知道来挖过多少回了,连她家的门槛都被踩破了快。
这回来的可不是媒婆,那都是各个学校的校长啊!
“妈,辛苦你看孩子了。”
“没事,他们都听话着呢,再说了,白天都去上学了,不累挺。”小寒婆婆摆摆手走了。
平山村的人自觉把音量降了半个调,说起话都轻声细语起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