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北辰发现自己又把位置摆的太高了。
如果他不是宁远侯府的小公子，而是真正的流民孙旺。
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
他是流民孙旺，晌午的时候，在食堂遇到了裴乐瑶。
见到裴乐瑶的穿着，他定然和其他流民一样对其产生好奇。
疑惑这样的小娘子为何来到食堂？
在得知她身份之后，再看到她能与他们这些流民吃同样的饭，去他们住的地方，看他们的住宿条件。
细节涉及到被褥暖和不暖和，卫生是否干净，窗子是否漏风。
如果他是孙旺，裴乐瑶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竟然无微不至的关心他，他心中定然会感动。
再看到裴乐瑶处罚了那个没有按时发工钱的管事，便觉得只要跟着她，只要卖力干活儿，就能拿到钱，不会担心辛苦钱被拖欠。
他内心会产生无限的信任。
孙旺心中必定会对裴女郎充满感激，恨不得为她赴死。
洛北辰深吸一口气，后背升起一股冷冽的气息。
一件事情从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看，结果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他还是以宁远侯府的小公子来看今日裴乐瑶的所作所为，便觉得这些事情意义不大。
可对于流民来说，裴乐瑶今日的表现堪称完美，会让他们将其视作最大的恩人。
在辣白菜工坊的时候，洛北辰时时刻刻都能听到这些人对裴乐瑶的夸赞。
那些夸赞之语听的他十分厌烦和抵触。
那是因为，他只是表面上是孙旺，内地里他还是洛北辰，是曹县的知县，是宁远侯府的公子，他有退路。
如果真像这些流民一样，他们没有土地，没有资产，甚至连饭都吃不饱，除了感恩和效命，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难怪殿下能将上饶县治理的如此之好，官民同心，政通人和。”洛北辰感慨一句。
裴乐瑶淡淡一笑，“你们这些贵胄之家的公子，从小的教育不是要礼贤下士吗？”
“所以，你们认为，只要管好读书人就能管好天下。”
“可是真正要做到的是礼贤下民。”
“上位者觉得礼贤下士，然后，让这些读书人再礼贤下民。”
“可一旦这些读书人到地方做官，不能做到礼贤下民……”
“渐渐的，朝廷就会失去民心。”
“那可就麻烦了。”
洛北辰微微颔首，他是打心眼里觉得裴乐瑶说的是正确的。
可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眉梢挑起，“你是公主殿下，你的身份比我还高呢。”
裴乐瑶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她内心真正的想法自然不能跟洛北辰道明。
洛北辰只看到百姓视她为恩人，对她爱戴。
可裴乐瑶却为更长远做打算。
大周已经延续了两百年，以他对历朝历代的认知，大周已经到了盛极而衰的阶段。
但凡遇到大灾大难这些外部冲击，整个大周就会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上饶县现在有将近两万人口。
以她对上饶县的观察，其中至少有七成人口愿意为她赴死。
如果朝堂真的发生什么变故，上饶县就是她的根基。
当然，上饶县才刚刚发展起来。
将来还要向整个汝州扩展。
汝州人口将近八万，水陆交通要道，粮草富足之地。
将来但凡发生一些事情，这里就是她的大本营。
当然，如果将来皇帝要逼着她去和亲，
好言相劝之后，皇帝依然不改变他的想法。
她也会让皇帝知道她的厉害，她不是之前含香苑的六公主了，任人拿捏。
再过两年，她就能将整个汝州八万之众握在手中。
到时候，她就是很有力量的公主。
“你怎么改变了上饶县的收税政策？”洛北辰问道。
“税收政策那是朝廷制定的法度，我可不敢随意更改。”裴乐瑶说道。
“上饶县的税收可都是足额缴纳给政府的，一分都不少。”
洛北辰自然知道税收是地方衙门的命脉。
他到曹县之后，一方面打击恶霸豪强，另一方面就是梳理税收将一些重复的税种废除减轻百姓的负担。
可裴乐瑶却完全改变了一种税收方式。
“你别骗我，我不是傻子，这几日我都在查看上饶县的税收账目。”
裴乐瑶说道，“之前大周是按人口来收税。”
“一家一户的人口和土地是绑定在一起的。”
“可现在上饶县绝大部分的土地都在衙门手中。”
“之前有一半人口途中已经没有土地。”
“他们连土地都没有，你从他们头上来征收农业税，你觉得这合理吗？”
“比如说你是孙旺，你的户籍还在曹县，你在曹县已经没有土地，你在上饶县做工，而曹县那边还要征收你的土地税。”
裴乐瑶挑眉看向洛北辰，“你觉得合适吗？”
洛北辰无言以对。
老百姓没有土地，光靠户籍是锁不住他们的。
他们终究得寻求活下去的方式。
历代朝廷其实最后都是网友土地兼并。
土地集中于少数人手中，他们一方面隐藏土地数量，另一方面又用各种方式免税。
朝廷从普通百姓身上收不到税，从这些豪强手中也收不到税，最后朝廷国库空虚，而老百姓又都沦为了流民，成为了动乱的因素。
所以治理好一个国家有两个底层逻辑，一是能有稳定的税收来源。二是老百姓有活儿干，有饭吃。
如果上饶县没有这么多工坊，也解决不了流民的就业问题，也容纳不下这般多的人口。
“土地兼并……”洛北辰你来一句。
他秋闱考试的策论题写的就是土地兼并。
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那篇策论写的多么肤浅。
豪强和世家大族一户假如有四十口人，却有数万亩土地。
他们只要缴纳四十个人的税负就可以。
可普通百姓家中即使只有四口人，却只有四亩田地，交完税，所剩的粮食他们还需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好了，今天就聊到这里吧。”裴乐瑶说道。
“我在上饶县的收税方式，你可不能出去乱说，更不能告诉京城的人，任何人都不行。”
洛北辰点了点头。
他知道裴乐瑶已经点到为止了，说的太透就会伤害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