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
呼啸的风声肆意地驰骋着,它从不知名方向袭来,不知疲倦地跨过漫无边际的苍茫雪地,卷起一阵又一阵的惨白积雪,然后继续走向未知的远方。
山势雄伟,峰峦起伏,白雪覆盖,连绵不断的山峰是雪白的,宽阔无垠的大地也是白色的,上面铺满了深原的积雪。
辽阔无边的天空是灰白色,漫天飞舞的雪花,已然成为了这广阔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苍茫雪地里,一阵金光闪过,这片洁白无瑕便染上了一点黑,小小的一点,孑然孤立,任由无边的雪花落在自己身上。
[叮!警告警告!宿主已滞留在原地超过两个小时!如若宿主再不有所动作,五分钟后系统将采取电击惩罚。]
视线拉近,雪花这才知道自己落到了一个人类身上。散发着淡淡光晕的一个瘦小的人类,没有它们见过的厚毛绒绒的衣服,也没有裹着脑袋的帽子,这位特别的人类只是很单薄的一身衣服,但是又似乎没有感应到寒冷。
奇怪的人类……
直到惩罚的电流在身体里乱窜,躺在雪地里的少年这才稍稍有了点反应,纤长浓密的睫羽轻轻掀起,露出了一双疲倦厌烦的眼睛。
“……有本事待在我的脑子里,怎么没本事直接改变他们的命运。”
少年清冷的语调微微上扬,却又是饱含讥讽的陈述。
[……]
意料之中的,机械声没有回答,仰躺的少年索然无趣地又闭上了眼睛,任由三级的电流在自己的身体里乱窜,这种程度的电流,他已经习惯了。
眼看着少年又恢复了不配合的模样,藏在少年脑海里的系统沉默一会儿,又缓缓打出了几行代码,最后一阵金光闪过,雪地里的少年无声消失,不知去向。
*
等清醒过来后,少年发现自己身处于一处洞穴,洞穴挺深,起码遮挡住外面呼啸的风雪。
在这个只剩下鬼哭狼嚎的世界里,一魂一系统皆缄默不语。
没了满地的白雪后,少年身上的异常才显露出来。一层淡淡的光晕笼罩在少年周边,少年身形非实非虚,处于一种半朦胧半透明的状态。
偶然的一片雪花飞来,竟是穿过了少年的身躯,停在了冰冷浑灰的地面上。
静默的气氛一直萦绕着狭窄幽深的山洞里,外面白天与黑夜不知几番轮转,最后,还是系统没有沉住气,率先出了声。
[你难道不想见见张起灵?]
“……”
独自行走在漫天雪地里,单薄瘦弱的少年逆着风回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旭日。
他想看。
他想看看,看看是怎样的一个人,怎地有许多欢喜……
。
雪地中的一片鸦黑,深山里的一处静思。
卧床母亲的一声惊呼,打破了整个修行场的安静,有经验的妇人赶忙进去,灯火拽戈,伴着漫天雪花,一声婴儿啼哭,结束了漆黑的冷夜。
脚步匆匆的老喇嘛,顶着刚显露的点点微光,左拐右拐,终于停在了一处门前。
苍老的手掌推开了岁月悠久的木门,金光泄了进去,夹着清冷的风。
一身藏族服饰的少年孑然而立,干净清冷的面庞迎着旭日,金红色的光芒落在身上,映地人身姿卓越,气宇非凡。
洁白无瑕的雪花飘飘而落,有清风托举,与万物长情。
这一刻,年迈的修行者仿若见到了神。
欲振翼飞翔的双睫轻眨,露出了一对亘古无澜的眼睛,幽黑的瞳孔如溪水般清澈,似将远处旭日光辉揽入眼底,又似静默与谁对视。
“母子平安。”
清如珠脆的声音响起,愕然矗立的老喇嘛才堪堪回过神来,凝望着气质出尘,仿佛一切皆所知的少年,愣然重复,“……母子平安。”
。
修行场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三年前,不知是从雪山里来,还是从雪山里去的少年,孤身一人来到了修行场。老喇嘛看出了少年有所不同,却不知是何异样,索性留了少年,安排住处。
一年后,少年带回了一女子,其他修行者极力反对,老喇嘛与少年相谈一番后,前者作主同意此女子留下,尽管这是阎王骑尸祭女。
半年后,白玛诞下一子,母子皆安,婴儿后取名小官。
一年半后,少年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再次踏入雪地,洁白的地面上留下一串脚印,但又很快被风雪掩盖。
。
我……
不知道自己是谁。
家族里的训练严苛,有很多与我同龄的都在一起上课训练,他们相处的不错。
有一个小孩跟我一样……不爱说话,后来我跟他成为了同伴。他认识我,因为他看着我时的那一双眼睛总是很复杂,有时盯着我看很久,但什么也不说。
我也试问过他,他只是沉默地取了一张纸,写了六个字,“保管费一半”,左下边是“安”字。
安……
他的名字是安。
莫名的,我觉得这名……事与愿违。
[官,小官。]
闷闷的声音里面,好像有很多其它情绪,后来我反复去分析,才诧然读懂里面有,或许他也没有察觉出来的羡慕。
那天之后,我没再过问他有关我的身世,也没深问这张潦草的“协议”。因为时候还未到。
我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具体是什么时间,但我相信他不会伤害我。现在不告诉我,是因为我还不具备承担的能力。
。
。
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从一座古楼里出来,脑子里什么记忆也没有。
整座楼没有其他活人,很安静。
等。
这是我当时唯一的念头。
清醒过来的三天后,他来了。
干净利落的短发,翠绿色的长衫,除了鞋底上沾点灰,身上干干净净,不染一丝脏污。
相顾无言,他看了我许久,递给我一只钱袋子。里面有现银,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有一个地址。
他说,那里有人在等我。
去……回到那个承载诸多关系的修行场,恰是冰天雪地与寒风凛冽时……
巍巍高山,茫茫白雪,有灯火于前方晃动,似候人。
忐忑,期许。
近了,我才确信,是我至亲之二人,是我心安之归所。
我,见到了我的父母。
。
听完当初他在修行场所做的一切,还有健在的双亲,我心中万分感谢少年,但种种疑惑又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
三年。
母亲身体羸弱,回来后,我只陪伴了她三年。但我们都知,这已经是万般庆幸,莫敢再奢望。
送走了母亲,我在修行场再待了两年,然后同父亲说我想出去找他。
父亲没有阻止我,只是与我交谈了几番,然后为我准备了行李,最后再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累了就回来。”
我点头应允。
金黄色的阳光铺落到雪地上,彼时天气较好,不起风不落雪,空气中冰凉的气息也算不上冷冽。
马背上的青年悠悠行走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这次,他知晓他要出去,也知晓回去的方向。
。
意料之中的,出了雪山后,我的记忆又模糊了,像是被白雾缭绕,看不清,探不明。
有离开去寻他的念头时,我脑海里也常常有一个……警告,大抵就是如若我坚持出去,那我会失去这番记忆。
我同父亲交谈过这个“警告”,那会儿父亲听了沉默了一番,深沉的叹息声中,我读懂了里面的感激、敬畏,与愧疚。
那位横空出世的少年,曾经以一种强大绝然之势出现在这座修行场里,母亲更是猜测且笃定过,少年就是因我们而到来的。
宁静的雪山底下,我常常把所有的事情推翻重演,然后把少年的身影摘除出来,恍然惊觉,那才是我们命定的轨迹。
。
一响贪欢,我该担起我之命运,我不知少年是如何做到的这一切,但总该会有所代价。
出来之后,我寻着名唤“张起灵”的人,在找到他的那一刹那,果真如此。
他默默担着这名,不声不响地担着这责,对于我的到来好像也没有什么意外。
我从他肩上扛回了我的命运,他似乎很忙,我还没来得及同他叙叙旧,他就忙着去扛其他人的苦难艰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