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宇微微顿了顿,像是陷入回忆的泥沼,脸上满是悲戚,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几天前,我和我娘在家里日子实在难熬,没了法子,想着城里有个叔叔,或许能拉我们一把,就背上行囊,满怀希望地踏上寻亲路。谁知道路上遇到了大暴雨,那雨跟天河决堤了似的,密密麻麻的雨帘,砸在身上生疼,眼睛都没法睁开。我和娘在狂风暴雨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风刮得身子直晃悠,一个不小心,我就跟我娘走散了。我在雨里嘶喊着,嗓子都快喊哑了,可回应我的只有风雨声,怎么找都找不着她。实在没辙了,我只能强忍着害怕,一个人朝着城里方向走去,盼着能快点投奔到叔叔家,心里还想着,说不定娘福大命大,比我还先到那儿了呢。”
黑脸大汉静静听着,眉头越皱越紧,眼眶也泛起微红,像是被浩宇的讲述拽进了那场可怕的暴风雨里,感同身受着孩子的无助与绝望。他抬手抹了把脸,声音略带哽咽,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前两天那场大雨,确实是场灾祸,太凶残了,从没见过下得那么猛的。你这孩子,太可怜了!”说着,他满是怜惜地看向浩宇,“从咱这儿到州来城,还有一百多里地呢,路不好走,你脚程再快,差不多也得耗上两天时间。可不能饿着肚子赶路,我这就再给你烤几个土豆带上,路上垫垫肚子。”
浩宇急忙拉住黑脸大汉的手,神情满是诚恳,话语中带着几分急切,说道∶
“叔叔!不用了!有三个土豆足够了!”
“诶!孩子,你这话可就不对咯!”黑脸大汉浓眉一皱,厚实的嘴唇快速开合,声音洪亮又透着质朴的关切,“三个土豆怎么够两天吃呢?你想想,这走路最是耗体力的了,不多吃点,哪撑得住啊。我再给你弄三个吧!”说着,他手臂一抬,挣脱了浩宇那略显瘦弱的小手,转身大步走到一旁堆放土豆的地方。只见他蹲下身子,粗糙且布满老茧的大手在土里快速刨动,不多会儿,就挑出三个大一点的土豆,站起身来,大步回到火堆旁,利落地将土豆扔进了火堆里。
此时,那先前扔进去烤着的三个土豆,外皮已然微微焦黑,阵阵香味悠悠飘散出来,直往人鼻子里钻。黑脸大汉眼睛一亮,忙不迭地凑近火堆,伸出一根木棍,小心翼翼地扒拉土豆把烤好的土豆一一弄了出来。他拿起一个,也不嫌脏,就在自己满是补丁却厚实暖和的衣服上,来回蹭了几下,把土豆表面沾着的泥巴蹭掉大半,而后递到浩宇的面前,脸上挂着和蔼的笑,眼角的细纹都透着慈爱∶
“孩子!趁热吃吧!刚烤熟的,有点烫!要小心一点!用衣襟包着,免得烫着手!”
浩宇依言照做,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解开衣服的扣子,用衣服前襟兜着土豆,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瞬间,软糯香甜的口感在舌尖散开,满口生津,那浓郁的香味直钻鼻孔,冲击着味蕾。在这饥肠辘辘之时,他感觉这简直就是人间美味,浩宇眼眶一热,感动得热泪盈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几欲滴落。他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喉咙不时滚动吞咽,一边任由泪水簌簌落下∶
“叔叔!你也吃吧!”
黑脸大汉看着热气腾腾的土豆,喉头不自觉地动了一下,那是吞咽口水的本能反应,可他还是摇了摇头,脑袋上的短发随着动作晃了晃,脸上笑意依旧,只是增加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坚决∶
“浩宇!你吃吧!不用管我,我晚上回去有饭吃的,你肯定饿坏了!慢慢吃,别烫着!”
浩宇心里头满是过意不去,他弯下腰,捡起一个还冒着热气的土豆,快步走到黑脸大汉身前,不由分说地塞进了黑脸大汉的怀里,声音因为激动都拔高了几分∶
“叔叔!你吃一个吧!还有这么多呢?足够我两天吃了!”
两个人就这么推来推去,浩宇那澄澈的眼眸中满是恳切与执着,双手紧紧攥着土豆,递向黑脸大汉,嘴里念叨着:“叔叔,您就收下吧,您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没啥能报答你的,这些土豆都是你自己的,您一定得尝尝,不然我的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黑脸大汉本就生得五大三粗,皮肤黝黑发亮,此刻被浩宇这股子真诚劲儿弄得手足无措,粗黑的眉毛拧成个疙瘩,脸上写满为难,厚实的嘴唇嗫嚅着想要拒绝,可迎着浩宇炽热的目光,终究还是拗不过,只好抬手接过一个土豆,那动作带着几分勉强,像是怕拂了孩子心意,又无奈于自身一贯的硬气。
他把土豆凑近嘴边,咬下一口,腮帮鼓动,边嚼边含糊说道:“行嘞,孩子,叔吃。”那土豆带着泥土的质朴气息,在黑脸大汉口中嚼出“嘎吱”声响,似是最纯粹的人间美味。吃完,他抬手抹了抹嘴,临近分别,黑脸大汉眼中透着质朴的关怀,把剩下的四个土豆,稳稳当当地塞进浩宇的口袋里,手指还细心地帮着抚平衣褶,边弄边叮嘱:“浩宇!要是土豆吃完了,还没寻着你的亲戚,可别犯怵,再向旁人讨要些吃食,填饱肚子最要紧,别拉不下脸。”
浩宇仰起头,将黑脸大汉的模样深深烙印在心底,那宽阔厚实的肩膀、质朴憨厚的笑容,都成了记忆中不可磨灭的画面。想着父亲往昔的教诲,“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话打小就在心头扎根,如今这黑脸大汉的恩情,恰似一束阳光,照进他的心窝。他打定主意,日后若能有出息,定要回报这份情谊。怀着这般心思,浩宇鼓起勇气开了口:“叔叔!请问您贵姓?咋称呼呀?咱们这儿又是什么地方?”
黑脸大汉先是一愣,随即爽朗大笑起来,声若洪钟,震得周遭空气都似在颤动,眼角的细纹都透着笑意:“浩宇!你这孩子,小小年纪,礼数周全得很呐!说话文绉绉的,我就是个粗人,哈哈!”他拍了拍浩宇单薄的肩头,接着学浩宇拽文道,“我免贵姓金,叫金满仓,当年老父亲给取的这名儿,约莫是盼着咱家能谷满仓、财满仓,成个富户嘞。可叹呐,我都三十好几了,家里还是穷得耗子都不愿多待,就剩个叮当响喽!哈哈!”说罢又是一阵大笑,笑声里虽有自嘲,却不见消沉,“咱这儿是土楼镇,油坊村,地是好地,水是好水,就是日子过得紧巴些。”
浩宇把这名字、地名逐字默念,仿若镌刻在心底,暗暗发誓,只要自己能熬过这艰难时日、顺利长大,闯出一番天地,定要重回此地,寻到这位金满仓叔叔,以涌泉之资,报滴水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