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空气清冷,院中的梅花却迎风绽放,那满树鲜红的花瓣在白雪的映衬之下,更显耀眼夺目,空气中隐约飘荡着清幽的花香,令人心神俱醉。姜雪蕙独坐窗边,望着满树的红梅出神,凉风吹过,是红浪,是绿波,是栩栩如生的中国画。
谢危推门而入,惊扰了这片宁静。姜雪蕙余光瞥见一抹赤红,起身行礼,“谢先生。”
“等了多久了?”谢危神色疲倦,身子向后仰去,靠在软椅上,眼睛布满红血丝,“用过午膳了吗?”
“没多久。”姜雪蕙合上窗户,“用过了。先生若是政务繁忙,那我改日再来学琴,您先休息吧。”
“不碍事”,谢危撑着起身,走近了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看到桌上未完的梅花图,“枝干已成,为何不画梅?”
“我不喜欢朱砂红。”姜雪蕙拿起毛笔,蘸取少量朱砂点在白纸上,“这个颜色,和我心目中的梅花不符,我想再找找看,有没有其他颜料。”
谢危若有所思的盯着如血的砚台,片刻才懒懒的撩起眼皮看了姜雪蕙一眼,黑墨似的眼瞳直直看过去,沉声问道,“为何不喜欢朱砂红。”
“朱砂似血,我总觉得点在纸上不像冰清玉洁的梅花,像沉甸甸的人血,而且这幅《红梅图》我准备摆在屋中,日夜相对,总感觉瘆人,所以,我想,换个别的颜色。”姜雪蕙点在砚台边,白嫩的指尖不慎蘸了些朱砂余墨,急得她赶忙用水去洗,有毒啊!
“朱砂御笔,定人生死,这可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莫大的殊荣,你居然觉得瘆人?”谢危勾唇轻笑,那笑阴恻而凄凉,“那日日拿着朱砂笔,批阅奏折的大乾皇帝,在你心中,岂不是令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当然不是!”姜雪蕙一愣,不敢妄言,只得扬着一张笑脸企图蒙混过关,支支吾吾的转移话题,“先生喜欢梅花吗?若是不嫌弃,这幅《红梅图》我画好了送您?”
谢危眼神冷冰冰地看着她,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对她的回答带着明显的不满和鄙夷,“梅花这等孤傲高洁之花和我不相配,我还是更偏爱血花。”
“雪花?您不是不喜欢下雪天吗?”姜雪蕙脑子一抽,想偏了。回过神来,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让你嘴快!
“人血绽开的花朵,你可见过?”谢危身子微微前倾,一双眸子沉沉的,似乎能直抵人内心深处,俊美的脸上漫开肆意的兴味,“很漂亮,与这白雪甚是相配,比这红梅更胜一筹。”
姜雪蕙红着眼尾摇摇头,轻声细语道,“没见过,不喜欢,不想看。”
廊下传来剑书的呼喊声,他匆匆跑进来,看了一眼姜雪蕙,对着谢危抱拳,含糊的说了句,“先生,有急报。”
谢危揉了揉眉心,“说。”
剑书一愣,指着姜雪蕙,不可思议的问道,“就,这么说吗?”
“先生,那我先出去了,你们聊。”姜雪蕙脚下的步子飞快,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小命不保。
“无妨,你也可听听,说说感受。”
谢危一言既出,姜雪蕙只得转身回来坐下,双手搭在桌上,时刻准备捂住耳朵,掩耳盗铃。
“永州遭雪灾,朝廷给整个永州拨了赈灾款10万两白银,永州知府王伸汉一个人就贪污了两万五千两。而您派去调查此事的李毓昌大人在查访永州的赈灾情况时,王伸汉拉拢不成,就在饭菜中下毒。杀害李大人,甚至为求保险,李大人毒发后,王伸汉又拿绳子狠狠勒了几下。然后做了一份报告,说李大人到达淮安之后,心中不快,上吊自杀。”剑书呈上一份书信,“这里是随行暗访官员传回来的亲笔书信。”
谢危挥手,让剑书退下,“此事,你怎么看?”
“我?”姜雪蕙指着自己,谨慎的问道,“此事可调查清楚了,属实吗?”
谢危展开书信,快速扫了一遍,点头,“完全属实,有证词、有证人、有证物。”
“那就按律法处置,该杀头杀头,该抄家抄家,该流放流放。”姜雪蕙神色不忿,气呼呼的说道,“永州紧挨京城,天子脚下,王伸汉这样贪污救灾款又杀人灭口的官员,可谓丧心病狂,杀他一千次都换不回那些死去的灾民的性命和枉死的好官,车裂都是便宜他了!”
“可他是秦贵妃的舅舅。”谢危将信递给她,“唯一的,嫡亲舅舅,独子。”
“我就不看信了吧,于理不合。”姜雪蕙往后挪了挪,“那也不行啊,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律法若是只是用来约束百姓的,那岂不是成了笑话。”
姜雪蕙还是没忍住好奇心,看了一眼信上的内容,气得直接念出声了,“永州淮安郡死亡百姓过半。”
谢危嘲讽的冷笑几声,“那你可知,为何此事发生一月有余,为何无人上报?”
“被拦住了。”凭借自己多年看剧看书的经验,姜雪蕙对这个回答还是很有信心的,一般不都这么说吗!
“非也”,谢危指尖轻点书案,“永州上下,沆瀣一气,蛇鼠一窝,都是蛀虫,自然无人上报。区区几个百姓的性命,能有多重,怎么抵得上当今贵妃的亲舅舅?”
“那,那就白死了?”姜雪蕙的心好像被拴了块石头似地直沉下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中泪光闪烁,全身木然的看着他,“不是区区几个啊,是过半的百姓啊!你也没办法吗?”
“我?”谢危垂眸看着眼前的东西,良久后抬眸,清亮的眸子看向她,不愠也不怒,声线清冽,“杀了他,容易,给他定罪,难!”
姜雪蕙终于忍不住,成串的泪水涌了出来,顺着脸颊轻轻滑落到嘴边,带着哭腔恨恨的说道,“这不公平。”
“所以,你现在还认为,朱砂笔瘆人吗?”
谢危走到她身后,一手撑在她的腰侧,俯身拿起毛笔,蘸上朱砂,点在苍劲有力的枝干上,一笔一点,一点一笔,层层浸染,绘成一朵朵盛开的梅花,朱红娇艳。
谢危满意的直起身子,看着这幅画,淡淡的说道,“这样,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