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前边就入寿州了,过了寿州就出了我大唐的地界,进入汉国了。我们在寿州休整一日再出发吧。”卢绛驱马靠近了车窗,看着前边的城门建议道。
“好,就依兄长之言,在寿州休整一日吧。”车窗里传出一声娇俏的少女嗓音,在这严寒的旷野里,让疲惫的旅人也不由的精神为之一振。
“老安头,你们护送的这是女眷啊?”在临近寿州城的官道上遇到了一个商队,领头的性格极为外放,因为同路,不一会儿就和老安混熟了。不过因为一直没见到马车中的人,所以并不知道车中竟然是女眷,而且还是个如此年轻的女娘。不由得就好奇的发问道。
老安笑了笑:“车里是我家大郎的妹妹们,因为外家在北边的大梁,赶上老夫人要过寿,这不,说是想念外孙和外孙女了,就写了信说什么也要见见不可!”
“开封城啊!那边可乱的很!”商队领头闻言急忙劝阻道,“如今就连很多常常往来的商队都不走货了。”
“哎,老人家的心愿,家主实在不忍心拒绝。这不,就派了我们这一队人护送,想着不过是去贺个寿而已,北方就算再乱,也不可能将郎君娘子们当成细作吧!”这是路上卢绛和望舒一起商量的说辞,和李菀青、杨嘉卉几个扮作一家人同行,而且卢绛的母亲也确实是大梁人,这故事有真有假,听着很是那么回事。
商队领头不由点了点头,看了眼前边的马车叹了口气:“你们家郎君和小娘子都孝心可嘉啊!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如今这北地可不好进。宿州那边封锁的严,商队为什么不走货了?就是因为过不去啊!”
老安闻言皱了皱眉:“不是说那边都落停了嘛?怎么还这么严防死守的?”
“哎!说起来那郭威是进了开封城,可如今谁做皇帝还没有定论。各方势力都盯着呢!”商队领头谨慎的看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说,“不瞒你说,我上一趟去那边走货,正赶上最乱的那阵。要不是因为东家势大,早早打通了宿州的关系,我们这队人才能平安归来,也趁乱赚了不少!不过东家说了,如今这世道,钱财虽然重要,可也不能为了钱不要命,这才暂时断了两边的通商。也怕再继续下去,一个不小心,被咱们的圣上安一个北地细作的罪名!那可就得不偿失喽!”
老安看着对方的眉眼,小声问道:“老兄,咱们也算投缘吧。你就给我个准话,宿州那边到底还能不能进?”言外之意,就是你那关系能不能借我用用。毕竟他能说出来,就不是想藏着掖着的。
领队叹了口气:“不瞒老兄,我可以试试。但是,需要这个。”说着,拇指和食指搓了搓。
老安顿时心中有数,按下了那只手笑着说:“好说,好说。走,我们先进寿州城,这一路同行虽然不长,但是咱们两兄弟投缘,进城后,我请你喝酒。”
“你家郎君能放你去吃酒?”领队有些怀疑,毕竟这些大家族规矩都严得很。
“哈哈,放心!我家郎君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走,我和他打个招呼,咱们先进城去。”
“走,走,走。”领队笑着和老安一起驱马超前方行去。
经过卢绛身边时,老安笑着打了个招呼,就和领队一起快马先入了城。
在两人走过马车后,车窗处悄悄掀起了一处缝隙,露出了一双黑曜石般闪亮的眸子,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三娘,是那人有什么不对吗?”杨嘉卉看见了望舒的表情,只觉得事情没她想的那么简单。也是,这正瞌睡着就有人来送枕被的事儿,也确实要好好掂量掂量,哪有那么凑巧的事。
望舒笑了笑:“大姊姊,要叫我二娘哦!三娘如今可是菀青。”看对面的二人都不由捂嘴笑着点了点头,才又说道,“我不知道。也许没什么问题,不过是想趁乱赚些银钱。这样,晴雨,等我们进了寿州,安顿下来后,你让人跟着商队,查查他们到底是谁家的?”
晴雨在一边点头应了下来。
在寿州城最大的客栈安顿下来,望舒站在窗口看着街上络绎不绝的人群,叫卖声和烟火气交织,给这座边境重镇增添了许多斑斓的色彩。
“二娘。”卢绛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一路辛苦,你先歇一会儿,等晚上时,兄长带你们出去逛逛。”
望舒笑着回过头:“大兄,我不是想出去玩。我只是看这边境民生一派繁华热闹,有些欢喜罢了。大姊和三妹可是歇下了?”
卢绛笑着点了点头:“接连赶了这么久的路,她们也是累了。”
“辛苦她们了!”望舒叹了口气,和她不同,杨嘉卉和李菀青可是先从庐山马不停蹄的到了金陵,还没休整几日,就又跟着她继续向北而行,确实是难为她们了。
卢绛笑了笑:“她们可没你想的那么娇气,之前菀青陪你去了趟中原,回来以后拉着嘉卉说了好久,兴奋的不得了。还说,以后若有机会要带上她一同去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去了。”说着,卢绛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想到刘承栩的遭遇,也不由带上了些悲伤之色。
看着这个初时有些“不共戴天”,如今却渐渐相处出友情的师兄,望舒突然很是怀念在庐山的那段时光。
“对了,我来还有句话想说。”卢绛看着望舒说道,“如今的寿州刺史是蒯鳌的父亲蒯申,我们要不要以蒯鳌同窗的身份前去拜访?看他有什么法子能助我们进宿州。”
望舒摇了摇头,转过身说道:“蒯申既是一洲刺史,定会将寿州城安危放在首位。我虽不了解他的为人,但帮我们潜入邻国这事,不宜由他出面。这样的事情若是被邻国发现,定会以此为借口找寿州城的麻烦。若是让同僚知晓,搞不好还会参他个通敌的罪名。”
“这么严重!”卢绛挠了挠头,有些脸红。这些事情他确实不懂,以前没觉得有什么,如今看着连望舒一个小自己许多的女娘都知道,他不由觉得以后真该多用些功了。不过想起望舒的真实身份,卢绛又觉得理应如此。不愧是皇家的人,知道这些事情也是正常的。
卢绛和杨嘉卉是在决定要陪李菀青一起来金陵找望舒时,才被李善道告知了望舒的真实身份。初时只觉得晕乎乎的,没想到身边的小姑娘竟然会是一国公主,那种金尊玉贵的女娘不是应该被千娇百宠的捧在手心吗?怎么会只带了一个婢女来到庐山求学?真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更让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待几人一同上路后,望舒竟然还郑重向两人道了歉,只因为之前隐瞒了身份的事。两人在觉得受宠若惊的同时,更是对望舒生出了许多的好感。
“二娘。”卢绛刚离开没多久,门外又传来顺子的声音。
晴雨急忙过去将房门打开,将顺子让了进来。
“可是查到了商队的底细?”望舒问道。
顺子点了点头:“是兰陵萧家的商队。”
“萧家?”望舒倒是没想到竟然是熟人,“真是偶然遇到?”
顺子笑了:“不好说。我们虽然是在庐州城外遇到的他们,但是之前,我总感觉后面时不时有人跟着,但是往往过了一个城镇就换了一批人,所以就没太在意,只以为单纯是赶路之人。如今想来,倒是比我以为的有意思的多。”
“萧家不就是萧潇他们家吗?”晴雨疑惑的问道,“萧二夫人一向待公主极好,又和柴夫人是表姊妹,他们派人跟着我们做甚?”
望舒叹了口气:“二夫人还在病中,这些人并不是她派的。”
“那还能是谁?他们跟着我们做什么?”
“若我所料不错,应该是萧家郎主所为。不过倒也没什么恶意。”望舒笑道,“可能是想暗中帮我们一把。”
“为何要暗中?”晴雨不解极了,“之前萧潇不是还让带话给刘三郎,说萧家永远站在他身后吗?既然如此,干嘛不明着帮我们?”
“因为有些生意,是不能让官家知道的。”顺子看了一眼晴雨,沉声说道。
望舒点了点头:“想来,萧家商队往来于南北的生意,逃不出盐和酒。矿业他们还没那个胆子,至于酒,自阿翁建国后,就逐渐放开了民间的酒业生意,不再全部由官府把持。只要在官府开具认证文书,将酒方备案,就能私营酿酒。只有盐,非官府不能经营。但盐业获利极大,又很容易私藏运输,所以,我猜萧氏商队往来运送的货物里,一定夹带有私盐。”
“公主,这事,我们管是不管?”顺子犹豫着抬头问道。
望舒摇了摇头:“不管。萧家势大,这样的生意不会只做了一两年。这背后牵扯到的人太多了,此时更不宜节外生枝。况且,萧家……”望舒咬了咬嘴唇,闭口不再多言。
晴雨给顺子使了个眼色,顺子点头退出了房间。
晴雨看着望舒坐在桌前愣神不语,走过去倒了杯热茶,轻声说道:“公主,天气越来越冷,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望舒看向杯中冒着的袅袅热气,叹了口气:“如今,我不能管。萧家对我有恩,全力助我上王屋山取药,又冒着风险暗中助我北上。我不能忘恩负义。可是,晴雨。私盐贩卖,有碍国本。我是大唐的公主,理应为大唐鞠躬尽瘁……”
“公主,婢子读的书不多,但是也曾听闻,高祖初建大唐时,曾经放开私盐贩卖,让利于民。民间经济一度蓬勃发展,欣欣向荣。可见,贩盐也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啊。”晴雨劝道。
望舒笑了笑:“你从哪儿读到的?”
晴雨摇了摇头:“婢子不记得了,好像是哪次给公主收拾书本时,无意间读到的吧。”
“你说的不错。”望舒点了点头,“盐业,控而不限,方是上上之策。但如今国库之资已不充裕,若是放开盐业,必会雪上加霜,若有旱灾水灾,国库拿不出钱财赈灾,才是更大的不幸。”
晴雨叹了口气:“那这事就为难了,管,对不起萧家待公主之恩。可不管,又对不住圣上和百姓。”
望舒笑了笑:“你不是来劝我的吗?怎么到头来,还需得我劝你啊?放心,我只是暂时不管。”
“啊?莫非公主想等事情平息以后,再……”晴雨郁闷的小声道,“那不会被人说是过河拆桥吗?”
望舒气的点了点她的额头:“说什么呢!我说的管,不是直接告发,而是提醒。提醒萧家人我已知晓此事,若是他们能及时停止,那就过往不咎。而且以后若是时机成熟,我也会劝阿耶开放私盐经营,这样,萧家就能光明正大的经营,岂不是更好?”
“公主说的对!”晴雨陪笑着讨好道,“还是公主聪明!”
望舒白了她一眼,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交待道:“我乏了,先歇会儿,老安那边回来了,你再叫我起来。”
连着几日没休息好,望舒再好的身体也折腾的有些疲惫了,加上已经到了边境,明日以后精神就更要高度紧张了,所以今日在寿州的休整就非常重要了。望舒这一觉一下子就睡到了下午。
睁眼时,望舒看了眼外面已然快要落山的太阳,疑惑的问道:“老安还没回?”
晴雨摇了摇头:“还没有,不过卢大郎君和顺子已经出去寻了。”
望舒点了点头,有些疑惑一顿酒怎么就吃了一下午:“嘉卉姊姊和菀青起了吗?”
“还没有。”晴雨又摇了摇头,“我已经吩咐了客栈做些软和好消化的鸡丝粥,如今就在火上温着,等两位娘子起了后就给她们送过去。公主,你先用些吧。”
望舒点了点头,和晴雨一道简单用了些鸡丝粥,正想着让晴雨再去问问老安的消息时,房门就被敲响了。
看到进来的只有卢绛和顺子,望舒皱了皱眉:“没找到老安?”
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尴尬:“找到了,在寿州大牢里。”
“什么?”望舒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不是去吃酒么?怎么就吃到了大牢里?”
顺子叹了口气:“我去酒坊打听了,本来老安和赵领队是在那儿吃酒,不过后来没聊多久他们就走了,我顺着老安留下的线索继续找了下去,他们后来又去过城防营,在要出城往北时,被当成细作抓了起来……”顺子眼睛看向了房顶,有些替老安臊得慌,一个老暗卫了,竟然被自家人当成细作,还被抓进了牢中,这事儿让其他几队的人知道,他们一定也会被笑话的。
“……”望舒无语的看着卢绛和顺子,半晌后,轻声说了句,“原来是马失前蹄啊……”
顺子的脸更红了。
望舒笑着站起身,一边招呼晴雨拿了披风给她,一边冲着卢绛和顺子招了招手:“走吧,看来不想见那蒯申都不行了。”
“去寿州衙署?还是蒯府?”顺子坐在马车上,举着马鞭有些举棋不定。
“蒯府吧。先以蒯鳌同窗的身份拜谒,届时看看情况再说。”
顺子点了点头,调转了车头,和卢绛一起朝着已经打听好的蒯府的方向行去。
听说是庐山书院的学子前来拜谒,蒯府的门房小厮急忙小跑着禀告家主去了,没一会儿就又跑了回来,殷勤的请人进去。
在看见马车上下来的还有两个女娘时,小厮眼睛都瞪大了,又看了一眼卢绛,心道:怎么来拜访还带着女眷?难道是来给小郎君说亲的?小厮的目光又转为好奇,小心的上下打量着望舒。
小厮的心理活动望舒当然猜不到,不过那一束忽略不了的目光还是让望舒心中有些好笑,看来远离了京城,即使是贵为一方刺史的宅邸,家中仆妇的素质也是参差不齐的。
进了主院,门房小厮就停下了脚步,冲着等候在主院门口的另一个小厮行了一礼。
和门房相比,这个小厮就显得沉稳有利的多了,先是躬身朝着卢绛和望舒行了一礼,就带着他们往主屋行去。将两人让进去后,还不忘交待一旁守门的小厮:“有女眷来访,去后院将夫人也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