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珩并不知道此事,如今听在耳中,只觉得简简单单一句话中,却蕴藏着万千情谊。徐珩目光复杂的看向望舒:“永嘉,你自小聪慧,也一向最有主意。我知道我劝不动你,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们三个同意了,那大舅父那里呢?你怎么和他说?”
望舒笑了笑:“实话实说。”
“大舅父绝不可能同意。”徐珩大声说道,“你阿兄已经没了,你现在是你娘亲在这世间仅存的一点血脉了。他又怎能放心让你涉险?若是你说要回庐山,哪怕是在江南游历,他可能还会忍着不舍同意你去,可那是汉国,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中原,是他顾不到也够不着的地方,你让他如何同意?”
望舒低下了头,徐珩的话虽然她不想听,可她也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可怎么办呢?那是刘承栩啊,他也是英姨一家仅存的血脉了,更是她的同窗、知己、恩人,还有……心上人……
望舒目光坚定的抬起头,眼中虽湿润,却没让眼泪掉出来:“新城,我必须去。”
“阿姊,我陪你去。”李菀青上前一步,挽上望舒的手臂,“虽然我父亲早早就离开了汉国,可李氏世代居于赵郡,我父亲是李氏长房长子,更是下一任的族长,我陪阿姊去汉国,多少都能帮到一些。”
望舒笑着拍了拍李菀青的手:“菀青,莫非你忘了,在汉国,我也并不是孤身一人。”
李菀青笑了:“荥阳郑氏、关中王氏、范阳卢氏、洛阳刘氏,还有邢州柴氏,河东柳氏,阿姊的身后,并不孤单。”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徐珩皱着眉问,“这些北地豪族,和永嘉有什么关系?”
“洛阳刘氏我知道,是刘承栩的家族,那其他的呢?”李静怡也一脸的疑惑。
望舒看了眼自小一起长大的三位好友,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上次去洛阳,认了不少亲。”
“啊?”三人三脸的疑惑不解。
望舒拉着三人重新坐了下来,挑选着能说的解释道:“我亲生母亲其实并不是江南人,而是出自关中王氏,因为外祖父牵涉进了前朝的党争,一家落难,这才流落到江南。而刘家、卢家、郑家和王家,彼此世代姻亲,所以英姨和我亲姨母是闺中好友,更是看着我母亲长大的。之前在秦淮河边第一次见到刘家人时,就因为兄长和母亲长得极像,他们一下子就认出了我们。上次去洛阳,就在英姨的带领下,我认了许多亲。所以,如今我在北地,也并不是浮萍一朵。你们可放心了?”
“这事情你为何之前不说?”徐珩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望舒叹了口气,因为牵涉到李家明,她只能从母亲王瑾身上找借口:“因为我母亲流落江南的过程并不是一路坦途……而我舅公舅婆年纪都大了,我不想他们知道的太详细,伤心伤神,就隐瞒了自己的身世,只说母亲在江南找到了一个可靠的人家,嫁了人,生了子。”
徐珩叹息一声,将望舒搂紧了怀中,安抚着她的后背,轻声道:“我晓得了,你是对的。既然对他们隐瞒了身世,就不再适宜大张旗鼓的和大舅父说,所以,大舅父也不知道,是不是?”
望舒点了点头。
李静怡和严菀在徐珩的注视下,齐齐举起手保证道:“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不会有别人知道!”
望舒心中暖暖的看向三个好友:“其实也没关系,我原本想着,娘亲那边的亲戚都在北地,而阿耶和他们大体上也不会有交集,加上刚回京又出了事,就没有和他说洛阳那些事。不过,我觉得三叔父有句话说的很对,其实我一直都小看了阿耶的胸怀。有些事,我本就不该瞒他。这次我又想要去中原,这些缘故告诉阿耶,也能让他更放心些。”
徐珩笑了笑:“我总是相信你的。但是这些加起来,也比不上你的安全更重要。我还是觉得,大舅父不会轻易放你走。”
李静怡和严菀也点了点头:“是啊,永嘉,如今你在大伯父眼中可是一顶一的重要。别说你只是因为担心刘承栩,就算是你刚认的亲戚出了事,我觉得大伯父也是宁愿派人去,也不会同意你去的。”
“凡事我总要尽力才甘心。”望舒咬了咬唇。
看劝不动望舒,徐珩几人也只能默默叹气。
送走了几个好友,嘱咐李菀青在玉山长公主府等她消息,望舒在屋中静坐了半日,一直到阿实上完课、练完功夫回来,她才终于有了动静。
“阿姊,你脸色怎么如此不好?”一进屋,阿实就盯着望舒看了半天,“阿姨说你今日不仅没去寿昌殿,连屋子都不曾出。就算是再担心,也不能不拿自己身子当回事啊!”
看着阿实小大人似的表情,望舒不禁笑着摇了摇头,爱怜的摸了摸他的头顶:“阿实长大了,都知道教训阿姊了。”
“阿实才不是教训阿姊,阿实是担心阿姊。”阿实撅着嘴巴不依的晃了晃望舒的袖摆。
望舒蹲下身子,平视着阿实的眼睛,郑重说道:“阿实,阿姊有事想要你帮忙。”
阿实点了点头:“阿姊尽管说,阿姊让阿实做什么,阿实就做什么,绝无二话!”
过了片刻,阿实一声大喊从屋中传了出来:“我不要!阿姊不许去!”
“阿实……”望舒将要往外跑的阿实给拉了回来,柔声哄道,“你刚才还说阿姊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呢!”
阿实眼泪流了出来,摇着头说:“可阿姊说的事情,阿实做不到。我虽然年纪小,可也知道如今北边的情况不明,阿姊若真的去了那边,阿实就是想保护阿姊,都没有办法。只能像个小可怜一样,天天数着手指头等着阿姊回来。”
望舒听了这话,又想哭又想笑,将阿实紧紧搂在怀中:“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话,说的自己像个没人要的可怜虫一般。阿姊跟你保证,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好不好?”
“可是……”阿实继续摇着头,“那里不是唐国,就连阿耶也没办法保证,阿姊如何保证?”
望舒点了点阿实的额头:“阿实真的长大了。阿姊都快哄不住你了呢!不过阿实,若是对你而言,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正身处一个危险的地方,而他此刻又非常的需要你,你会因为危险就坐视不理吗?”
阿实眼泪流的更凶了:“阿实不会。”
望舒笑了:“是啊,阿实不会。所以,阿姊也不会。”
阿实将脑袋埋入望舒怀中,小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裙,带着哭声的说道:“阿姊,他对你很重要很重要吗?比阿实还重要吗?”
望舒笑着摇了摇头,一手搂着阿实,一手轻轻扶着他的后背:“怎么能这么比较呢?阿实是阿姊最亲最疼爱的弟弟,而他……他是阿姊……他是阿姊最亏欠的知己,最思念的心上人……”望舒的声音越来越轻,笑容却越来越浓。
阿实眼含泪花的抬起头:“阿姊的心上人?那不就是阿实的姊夫。”
望舒的小脸一霎那变得通红,看着阿实有些说不出话来。
阿实点了点头:“阿实懂了。”
就算是望舒,此时也有些手足无措,几次欲开口都没有再说出话来。
阿实撅着嘴巴思索了许久,脸上的表情也几番挣扎,最后握着拳头说道:“好吧,阿实帮阿姊,可是阿姊别忘了你答应了阿实,要平安回来的。”
望舒红着眼睛点了点头,举起右手说道:“阿姊保证,一定平安归来。”
阿实将小手递到望舒手中,一大一小两个人,一起朝着雍和殿的方向走去。
晴雨正想跟着去,却被香雪拦了下来:“有安康和红绡跟着呢,你和我留下来吧,还有许多行李要收拾呢。”
晴雨疑惑的看着香雪:“现在就收拾会不会早了点?若是陛下不同意呢?”
香雪拉着晴雨往屋中走去:“不早。明日一早,公主可能就要出发了,要带的东西不少,再不收拾晚上就不用睡觉了呢!”
虽然还是很疑惑,可晴雨一向相信望舒和香雪,此时听话的跟着香雪一起收拾了起来。
王磊看见望舒和阿实的身影时,匆忙就迎了上来:“圣人刚才还念叨公主和十皇子呢,可巧二位就来了。”
“这么冷的天,小王内官怎么在殿外?”望舒笑了笑,看王磊衣衫单薄,关心的问道。
王磊感激的低头说道:“劳公主惦记,小的刚送太子殿下出去,就看见公主和十皇子朝这边来了,就没进殿,候在了这里。”
望舒笑着点了点头:“你和你师傅日日跟在阿耶身边服侍,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你师傅年纪大了,迎来送往的事情都落在你身上,如今的天气,屋内屋外温差巨大,就算是一小段路,也常备一件披风才好。”
王磊冲着殿门口值守的小内侍摆了摆手,亲自替望舒和阿实掀开了门帘,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公主体恤小的,是小的的福气。”
走进殿中,望舒抬眼就看见了正坐在案前眉头紧锁的李璟,握着阿实的手也不由紧了紧。
“阿耶。”望舒轻声唤道。
李璟听见女儿的声音,抬头就看见望舒和阿实正站在殿中,关切的看向自己,原本还为政事烦心不已的内心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笑着冲两人招了招手:“永嘉和阿实啊,快过来。”
望舒牵着阿实的手,快步朝李璟走去,将阿实推到了李璟身边,自己则站在李璟身后,替他揉起了肩膀:“阿耶,可是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怎么眉头皱那么紧?”
李璟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过都是些琐事,只是看的久了,眼睛有些酸涩罢了。”
“阿耶这两日是不是都没去阿娘那里?就算是朝政再繁忙,也要注意休息啊。”
李璟拍了拍望舒的手:“阿耶知道,劳逸结合嘛!你之前说过,阿耶都记得。哎……年轻的时候,阿耶只喜欢诗词歌赋,并不喜欢朝政之事,总想着能躲一日是一日。如今回头看,可能是那时候太贪图安逸享受了,这才在阿耶老了时,所有的事情一股脑的全涌了来!”
“阿耶才不老呢!”阿实撅着小嘴说道。
李璟被逗得开怀大笑,将阿实抱在膝盖上:“对,阿耶不老!我们阿实还小呢,且得等到阿实弱冠之年,阿耶才能放心的老呢!”
阿实伸出小手,搂上李璟的脖子:“那也不行,等阿实老了,阿耶再老。”
李璟的笑声更大了:“好,好,听阿实的,都听阿实的。”
“阿耶,阿实今日跟李师傅学了个典故,有些问题不太明白。”阿实黑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孺慕的看向李璟,只看的李璟心中软软的。
“哪个典故不明白?阿耶给你讲。”李璟笑着问道。
“就是羊左的典故。”阿实仰着小脑袋,脸色红红的。
李璟很是不解:“舍命之交,八拜之交之一。阿实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阿实撅着嘴巴说道:“左伯桃为了成全朋友,把衣服和粮食全部交给了羊角哀,自己则躲进空树中自杀。这是不是也太傻了些?”
李璟摇头失笑:“原来是这个不明白啊。”
阿实点着头说:“为了朋友,连性命都不顾,值得歌颂吗?”
李璟笑着拍了拍阿实的脑袋:“当然值得歌颂。人们常说,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求。所以,不管是伯牙和子期,还是左伯桃和羊角哀,他们都将知己视作是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存在。还有你最爱的五柳先生也说过,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为了知己,君子可以慷慨赴死。也许你现在还不明白,但阿耶相信,我们小十终有一日,也能找到那个让你明白羊左的那个知己。”
“那阿耶有知己吗?”阿实抬着小脑袋,认真的看向李璟。
李璟点头笑了笑:“阿耶这一生,有三件最高兴的事情,一是遇到了此生挚爱,二是有了你们这些可爱的孩子,三就是找到了知己。当然,阿耶这一生也有最大的遗憾,挚爱已逝、爱子早殁。但是有圆满也有遗憾,才是最真实的一生啊。”李璟感慨的笑了笑,然后转头看了看正认真听自己说话的望舒,又摸了摸阿实的小脑袋,“说吧,这么晚来找阿耶,到底是为了何事?我听你三叔父说,你最近很关注北边的事,是为了此事吗?”
望舒笑了笑:“果然瞒不过阿耶。”
李璟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有朋友在那边,也明白你的心情,这些都是北边的情报,你看看吧。”李璟指了指桌案上堆放的信件,抱着阿实靠在了椅背上,给望舒让出了空间。
望舒点了点头,走上前细细看了起来,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李璟拍了拍望舒的肩:“阿耶知道你在担忧,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也没办法改变,不如静下心来,等待结果。阿耶答应你,一有那边的消息就告诉你,好不好?”
望舒眼睛红红的,扭头看向李璟:“阿耶,我想去那边看看。”
“什么?”李璟闻言,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原本悠闲靠在椅子上的后背也瞬间直了起来,抱着阿实的手臂也不由的收紧,“你要去哪?”
望舒抬头看向李璟的双眸:“我要去北边,中原,去开封城。”
“不行!”李璟立刻摇头,“杀害你阿兄的凶手还逍遥法外,如今就是连庐山我都不放心你过去,更别提那快亡国的汉国了!就是以前没有战乱时,阿耶也是鞭长莫及,如今北方乱局未定,谁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再有几个造反的呢?你让我如何护你周全?不行,我不放心,你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