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盯着周氏铁铺,那个周铁匠基本足不出户,夜里就睡在铺子里。”
牢头一边说,一边眼睛溜了一下旁边,像是有什么不放心一样。
“这么多天他就出过两次门,大前天和昨天,都是快要宵禁的时候……他突然离开铺子一路出了崇文门,去了黑市大街上,从一个戴着斗笠的老板那购买了一样东西。”
所谓的黑市,是一种浑称,因为京城宵禁极严,许多商贩提前半个时辰就收摊走人了。
这时候,富贵险中求,有人就利用这半个时辰的间隙,趁机倒卖一些东西。
“那东西看清楚了吗?”谢胥立刻问。
牢头说到这摇了摇头,他也不敢跟的太近了,万一被发现怎么办。“一个铁盒子装着,我不知道。”
周铁匠自始至终也没有打开那个铁盒子,所以没机会看到。
糕点摊主这时走了过来,一脸很不爽地看着他们三人,都坐这里半天了,吃完了还赖着不走,占着座位影响他做生意。
“再加一屉。”谢胥在他开口之前已经说道。
老板顿时喜笑颜开,“好嘞客官!马上就来!”
老板走开了。
谢胥说道:“那盒子大概多大?”
牢头沧桑着脸,比划了一下,“手掌大小,不大。”
看着就装不了啥东西。
“你是说他两次出门,都到了同一个摊位,买了这个东西?”
牢头点点头:“对。”
吕嫣从刚才起就一反常态地低着头没有作声,都不像吕姑娘平时的性子。
就在谢胥冥思苦想那个铁盒子里到底能装着什么的时候,吕姑娘开口了,声音轻轻的:“买椟还珠。”
谢胥:“?”
他看向吕嫣。
吕嫣的视线似乎不愿意看谢胥,她口中轻声继续:“那盒子就是他要买的东西。”
很典型的思维定势障眼法。
买的不是盒子里的什么东西,而是始终就是那个铁盒子。
“盒子是铁的是吧。”
牢头一开始就说了铁盒子,而市面上售卖的小玩意很少使用铁盒。多数都是木质的。
“玄铁。”
吕嫣说出这两个字。
谢胥眼底闪过惊色,吕嫣向周铁匠要的玄铁?
“半块玄铁,就可以铸造出两把世间罕有的锋利匕首。”吕嫣漫不经心。
东西不大,但很珍贵。牢头描述的铁盒子的大小已经足够了。
牢头这时转头看了看吕嫣和谢胥,脸色流露愕然:“玄……是朝廷禁止民间售卖的。”
吕嫣还是恹恹的那副样子,也不正眼看谢胥:“所以才要在宵禁前的‘黑市’卖。”
因为见不得人。用盒子伪装确实是个好点子。
可惜遇到了慧眼如炬的吕姑娘。凭描述就发觉到怎么回事。
牢头喉间禁不住滚动了一下,他重新看向谢胥:“大人,您到底是要查些什么?”
他怎么觉得自己当初应该坚决拒绝这个任务。
他只是一个九品牢头。混口饭吃的。
从今天坐到这里开始,牢头其实就有些反常地坐立不安。不像是因为周铁匠那点事。
谢胥沉声地道:“这说明,真的有人在和周氏铁铺私下交易,给周氏铁铺提供民间铁铺买不到的物料。”
而那个售卖人也只是其中一个环节而已,他又是怎么弄到这些玄铁的。
牢头这时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忽然抓起面前的水喝。
谢胥终于察觉不对劲,牢头因为手抖,水都洒了几滴在桌上。
“你在害怕吗?”
面对谢胥的询问,牢头脸色蜡白。
谢胥不由皱了皱眉:“你如果是害怕这件事,既然是我派你去盯梢,我会全权担责的。”
牢头却看着谢胥,露出几丝复杂和惊恐的表情。
“不是因为这件事……”
就算周铁匠倒卖玄铁是重罪,那也不至于让牢头感到恐惧。
“大人,我……我,好像,好像看到了于指挥。”
“你说什么?”谢胥已经盯着牢头变了脸色。
牢头手里的杯子摔到桌子上,才继续说:“我、他、那天摊位前还站着一个人,脸上戴着面罩,但是那身影,那声音……”几乎就是身影重叠。
想必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感触,就是当你遇到一个自己熟悉并且认识的人,并不需要一定看见对方的脸才能认得出来。
谢胥看着牢头,半晌说道:“也就是说你并没有真的见到。”
只是凭借一个相似的身影。
可牢头脸上都是衰败之色,“而且我总觉得……他、他好像看了我一眼。”
看的那一眼,牢头尽管做了伪装,可是在当时却有一种被扒光了皮、定在原地的感觉。
那样的压迫力,让牢头掀起了一种熟悉的被支配的恐惧。
“于指挥已经死了。”谢胥掌心攥在了一起,语气有些重重地说道。
牢头何尝不知道,否则,他怎么能丧着一张脸。
“你在害怕什么?”谢胥说道,“这世上身形相似的人何其多。”何况对方还戴着面具。
不要说身形相似,便是长的一样的人……突然谢胥就看到了吕嫣的脸,顿时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不是长得相似,而是直接换了张脸。
“吕嫣,你该走了。”谢胥再次用眼神示意,催促了一次吕嫣。
这次吕嫣就像是终于有情绪反应了,抬眼扫了一眼谢胥。指挥使的腰牌,就在她的面前。
有了这东西,不仅可以在京畿衙门横着走,还能自由出入京师四门。
真的,很大方。
吕嫣忽然再次露出那故作轻佻的笑意,道:“我才不走呢,我的医馆和家当都在这里,要我放弃这些离开京城?凭什么?”
谢胥不知道吕嫣这时候较哪门子真,在他看来,吕嫣不应该是这种看不清楚形式的人。
她难道不是应该喜滋滋地拿走他的腰牌,然后一甩干净快乐出城吗?这才像吕姑娘。
谢胥终于缓缓望着她道:“你是不要命吗?”
没想到吕姑娘像是懒猫一样舒展了一下眼皮,慢悠悠地才道:“我的命由我做主,谁能在我不情愿的情况下拿走我的命,我倒要算他能耐。”
这段日子谢胥也算是了解了吕姑娘,一张嘴的口气比什么都大,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爆棚勇气。
就好像她觉得她背后有人,但是这个人,肯定不是谢胥。
谢胥自知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他能把腰牌给吕嫣让她走已经是极限了。
“我再说一次,”谢胥脸色比那煤球都要黑,“别怪我没提醒你,吕嫣,你再不走、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走了。”
这辈子都没机会走了。
牢头这时也看了看吕嫣。他对这个女子,太过印象深刻。
在吕嫣之前,他还没有见过哪个女子能用惊世骇俗来形容的。
不知道为什么,吕嫣在听到谢胥说她再也没机会走的时候,心里有种无法言表的复杂感觉。
“谁说我要走?”吕嫣把新端上来的热乎糕点再次塞了一块进嘴里,腮帮子很快鼓了起来,“除了京城,我哪里都不会去的。”
谢胥也没有办法了,他收回了腰牌,冷冷说道:“你不要后悔。”
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吕嫣如此一意孤行,希望她是真的有某种底气。
可是谢胥怎么看她也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