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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臂长的枕头被对方占去一边,樊璃只要向后挪一寸,就会碰到谢遇的肩膀。

他蜷侧着往里挪去和谢遇拉开更远的距离,就着这个姿势睡到下午。

权管事提着食盒进来时打破了让人发疯的静默,他把食盒放在桌上。

小狸花在旁边向他告状:“谢遇把樊璃气哭了。”

管事摸摸小猫脑袋,瞧着樊璃。

“起来用饭了,趁姜汤还是热的得赶紧喝。”

樊璃麻着半边身子翻过身,小腿突然抽筋疼得他脸上一拧,瘫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等着那阵痛意缓过去。

管事笑道:“抽筋了?你这个年纪抽筋是很正常的,习惯了就好了。”

樊璃龇着牙:“别干站着,过来帮我揉揉!”

话落,一只微凉的手摁着他小腿捏了几下,他不疼了。

这时权管事扭头朝外面喊了一声:“冯虎,他抽筋了!”

冯虎人高马大的进屋:“哪抽?”

樊璃:“已经好了。”

冯虎:“我说哪抽?”

管事回道:“小腿。”

冯虎就来到床边,捉着樊璃的两只小腿嘎嘎捏几下,接着又卡着他脚踝粗粗一扯。

喀的一声,治好了少爷多年的磨人病。

樊璃杀下床来,光脚追着冯虎打。

冯虎随意的捏着他后领提起来,他支棱两下,实在打不过就去桌边哼哼唧唧的吃饭。

管事把鞋给他拎过去,他伸着脚丫让人家帮他穿鞋。

“院子里的落叶要扫么?”

门外传来一声询问。

冯虎朝那站在院门口的干瘦男人看去。

男人一脸憨笑的提着扫帚。

冯虎:“这里没有树。”

男人站在院门口,望着樊璃:“是从外面飘进来的叶子,公子,要扫么?”

樊璃:“是你啊,你怎么扫到这边来了?”

男人应道:“东院、西院的小路都是小人打扫。”

樊璃喝了一口姜汤:“那你体力蛮好,王家把你这种精壮劳力送来,是他们吃亏。”

男人垂首把院中的几片落叶扫净,落叶下压着一根细柔发丝,他轻轻把发丝扫进篓子,龇着一口大白牙笑道:“我们这种人是天生的牛马,在哪不是干活呢?”

他一张脸黝黑的脸面向樊璃,质朴的目光里暗含打量。

这一眼从樊璃脸上一扫而过,他提着扫帚躬身告退。

冯虎盯视男人,对方一走他就跟出去,站在院门前活似一尊门神。

夜幕来临,胡菩提站在高楼上俯瞰整个京都。

“大长秋——”一个面色铁青的青衣卫悄无声息的来到楼上,把手中的骨哨递给胡菩提。

“平安里、长康里三十家小贩都在售卖骨哨,如今已卖了整整一年。”

“这骨哨是从平安里的孩童身上拿的,音色、制式、做工,与大司徒给的那只别无二样。”

胡菩提:“几个人玩?”

青衣卫答道:“三百六十七个孩童,其中女童一百五十三人,男童二百一十四人。”

胡菩提:“都捉起来。”

“遵命。”

胡菩提望着夜色中的南康侯府,在青衣卫即将离去时轻声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青衣卫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那座挂着白灯笼的府邸。

京中权贵里,只有刚死了人的南康侯府才挂白灯笼。

青衣卫拱手,嗓音尖细阴柔:“是。”

夜色中,一群青衣卫踩着青石地砖敲响平安里的门,把那雪团似的男童带走。

男童爹娘嚎哭着跪在地上恳求青衣卫放人。

青衣卫离开后,这对男女便哭哭啼啼的站起来。

女人擦了擦泪,说道:“进了大牢得掉一层皮,坊主要做什么?”

男人压着声:“魏国那边的狗找过来了,陆言递信说对方进了侯府。”

“但这和坊主有什么关系?”

“要是坊主被那群狗发现了,咱们都得跟着完蛋,他这次进了大牢能避好几天风头。”

女人问道:“那伶官坊怎么办?”

“照常接客。”

马蹄踏过官道,径自路过延年里的西大门,胡菩提幽幽朝里门扫了一眼,挥马离去。

次日,樊静伦被官府的人带走。

王氏心惊肉跳,儿子刚被人带走,她就进宫去见皇后。

这当头,那哨子的事被廷尉寺知晓了,便派人介入青衣卫协力调查。

廷尉寺认定哨子只是孩童的玩具后,所有被抓的商贩、孩童,在三天之内全都无罪释放。

胡菩提脸色微凉的站在大狱前,望着被放出来的樊静伦,颔首道:“世子慢走。”

樊静伦凉凉抬起眼皮:“还没感谢大长秋手下留情。”

陆言的车马停在大狱门外,樊静伦一出门就上了车。

他坐在一边,看着自己沾了灰的衣袖,厌弃道:“终有一日,我要把这些小人杀光。”

陆言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脸:“受苦没?”

樊静伦往对方怀里钻去:“冷。”

陆言脱下外袍把他裹住,收紧双臂:“这么怕冷,到了冬天可怎么办?”

樊静伦把冰凉的脸贴在陆言脖子上:“把房子烧了取暖。”

陆言要吻他。

他避开脸挡住陆言:“脏。”

陆言吻他脸颊:“抱都抱了哪还嫌脏。”

樊静伦冷着脸:“不抱就嫌?”

陆言把这要发作的人搂在怀中轻声哄道:“不嫌,陆言心疼阿郎。”

“……”樊静伦眼神幽冷,“这小名是给长辈叫的。”

陆言:“长辈喊得,你男人喊不得?”

樊静伦软着刺窝在陆言怀里,懒洋洋咬他肩膀。

“老男人。”

*

樊静伦去大狱这三天,像在京中丢了一枚无声的炸弹。

嗅觉发达的人听着青衣卫的马蹄声,敏锐的咂摸到一丝暗涌局势。

三天里,京中除了马蹄声和敲门声,再没有其他声响。

就连昼夜喧闹的伶官坊都低调下来。

偌大的京城,只余宫内的钟鼓楼每隔一个时辰发出的撞钟声。

骨哨的事在廷尉寺和王氏的强势介入下暂了一段。

可侯府放着一个身世存疑的樊璃,这事就没完。

青衣卫还在外面游走,说明中宫要继续贯查下去。

到时候会查出什么,就只有宫里的人自己门清。

王氏虽然不怎么管事但也不笨,这些年皇后一直想揪出刺瞎她眼睛的人,樊璃倒霉,谁让他偏生就在皇后前几天瞎了眼呢?

他随手抛出一只哨子,便把那些陈芝麻烂谷粒的旧事拽出来,整个京城在哨音中动荡不休,不死人就没法了结。

那么死的,会是侯府么?

王氏心力憔悴,回府后就以雷霆手段将樊璃关在西脚院,每日除了送饭的人和看院的冯虎,谁都不能见他。

这是为了让他少生事端。

否则他再丢出一个木哨、铁哨,又把皇后和王慈心刺激了,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

樊璃被嫡母关了,连着三天没见到雪意,也没有外面的消息。

他立在阴沉沉的天际下,湿冷空气往肺腑钻。

“小狗回府了?”他站在院子里问。

冯虎站在门外斜靠着墙:“少操心。”

樊璃:“回府没有。”

冯虎:“回了。”

樊璃抱着狸花猫转身向屋子走去。

他坐在门槛和小猫南辕北辙的聊天,没了雪意,天几时黑了下来他都不知道。

露水染上衣袖时,他才知道夜已经很深了。

清冷梅香从后面压来,气息下沉时梅雪香随着拉近的距离越发浓烈。

樊璃往前倾身,把过于浅近的间距拉开。

谢遇弯着腰站在樊璃身后,将窝在他膝上熟睡的小猫拎走。

小猫从腿上离开时,那块温暖的地方陡然被夜风吹凉,周遭温度冷得钻骨。

樊璃:“离我远点,我怕冷。”

语气疏冷淡漠,为了两根手绳就记仇成这个样子、隔了三天才跟谢遇说这一句话,除了他也没有谁了。

谢遇伸向那沾露衣袖的手顿止在半空。

樊璃起身,避开谢遇朝胡床椅摸去。

这三天他就睡在胡床椅上,这里小,谢遇挤不上来。

他不去床上睡觉,是介意和谢遇同床同枕,伤他心的人他连给人家碰一下都吝啬得很。

樊璃摸到胡床,抱着被子把自己裹上,靠着椅背睡过去。

小狸花揉揉眼睛,看向谢遇。

“谢遇,他生气了,你不哄哄么?”

“他很好哄的,你叫雪意来他就高兴了……”小狸花盯着谢遇的脸止住话语,过了一会儿小声说道:“你瞪我是因为我说错话了,你根本不想哄他,对么?”

谢遇没答复小猫。

幽冷月光穿窗而入,浅碎的盖在少年脸上,照着纤长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

他睡觉爱挤人。

就算靠睡在胡床椅上也要挤着扶手,下巴微仰,抿着唇的模样乖得不像话。

打小就是这样。

少年睡熟间不适的在椅子上换动姿势,要找平坦的地方倒靠下去,摸索着不断往地面下滑。

然后在滚地时被一双手接住抱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