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辰正,浴佛仪式正式开始……
宝殿内,一众僧人将擦拭干净的释迦牟尼金像请出,安座在大殿的正中央。
殿中的座次并未定死,大致也还是按照香序与家族势力来排列。
似柴家这般虽能入得殿内,却也是敬陪末座罢了。
柴善嘉有点好奇,怎么给雕像洗浴,用不用搓?
因此,她抓住相对好说话的便宜爹,左右一顿扒拉。把他腰带扒得跟呼啦圈似的,还是瞧不见,只好仗着五短身材四处拱。
终于叫她拱出个好视野时,已然离开柴家所在挺远的了。
慈恩寺的大殿并不如想象中阔大,此刻是大门敞开,连带着殿前的百姓,一道在虔诚观礼。
柴善嘉埋头一顿拱,再探出脑袋时,左转是一个大汉!燕颔虬须,天生一对惊恐眼。
大汉看见她,更惊恐了,有一个明显后仰的大动作,险些躺后头的陌生老汉肚皮上。
右转是一个……
瞿纬之?!
说来也巧,瞿纬之就那么含笑坐着,姿仪出众,一万个不像死了亲爹的样子。
他甚至还有闲情压低嗓音问柴善嘉:“你是哪家的孩子?可是与家人走散了?”
柴善嘉心下一动,遂小声道:“我是南羡女学的,甲班的。”
哪知瞿纬之神色丝毫没变,甚至动作幅度极小的抬起了手,帮柴善嘉正了正被拱歪了的稀黄双环。
“就站在这儿吧,晚些我再帮你寻家里人。”
柴善嘉:“……”
其实,柴善嘉的年纪和外观是真的又局限又有其优越性。
就比如现在。
她就差公然挑衅了,瞿纬之却只当她纯憨憨?
这时,层层人群外,一身月白华服极惹眼的霍十二,自以为低调的从殿外绕行,徐徐走来,越过众人坐到了长公主身后。
至此,人到齐了。
不过须臾,全员静默,寺内骤然钟鼓齐鸣。
一须发皆白的主法老僧,上前上香、展具、顶礼九拜,而后引领殿内各僧众信众共念《沐浴真言》,后持续唱赞。
再然后便手持由甘草、白香草等熬煮而成的香汤,立于佛像旁,一边祝祷一边以香汤佛水自佛像头顶缓缓浇下……
此后也皆按从上而下的顺序,依次浇灌佛像全身。
随着主法僧第一勺香汤浇下,在场诸众皆闭目合十,口中称佛。
……
柴善嘉也有样学样,只是,单闭了一只眼,强势围观着身旁的瞿纬之。
这位叔也真是……
要不是这一波三折,又死爹又死闺女又行动诡异的,这般貌美大叔,正是她告黑状的好对象。
……叔,你家阿娇蛐蛐我,她不但蛐蛐我,她还叫瞿子昂半夜领我去野地里,企图把杂家丢了,你管不管了?
可是现在……
瞿纬之虔诚的闭目,面庞幽暗。
某个瞬间,他嘴角弧度极小的勾了勾。
也不知是真的在笑,还是在嘲讽什么。
这时,上首主法僧又舀了一勺子香汤,再次自上而下的缓缓浇下,边浇边祝祷。
而柴善嘉身后,像有人经过,突然十分冒昧的推搡了一下!
她猝不及防前扑!
电光火石间!
一双大手牢牢端住了她!
太好了,是同学爸爸!
同学家里那疑似变态的爸爸……
柴善嘉又是惊悚又是警惕的腹诽着。
“小心。”瞿纬之温声道。
旋即,他又稍让开些,叫柴善嘉有地方站。
也正是这一点插曲,令柴善嘉得以凑得更近。
她垂目乖巧的立在瞿纬之身边,却是从其衣领处窥见,这一脸虔诚的瞿家新主素色外袍内果是一片刺目的绛红。
……
……
浴佛过后是高僧讲经说法,为信众阐释佛法、答疑解惑的环节。
这原本无甚特别。
但不得不说,哪怕只在小小南都,排序在前的家主与其家眷们也大多定力非常。起码有座的十几家,自浴佛开始后,就没见有人大幅度动弹过。
柴善嘉都已经从瞿纬之的脑袋边,自由泳到他对角线去了。
那惊恐眼大汉冷不丁在对面的人堆里再见到她,整个人吓一激灵,很是左顾右盼寻找了一圈,才确定就是刚才那倒霉小孩。
柴善嘉搓着下巴暗想,这位是趁着浴佛节上慈恩寺消业来了。
吓成这样得好好查查。
……
……
到讲经结束,众人陆续出来时,已是巳时末。
因这一日天未亮就得出发到寺里,到此刻,大家都已经十分疲劳,尤其是全程站着观礼的,更是。
慈恩寺的禅房是有数的,装不下这一山一庙的人。
因此,柴家众人也只得紧赶慢赶准备下山回府再歇。
至车马处,原本大家电量就低,一路保持着缄默,拖拖踏踏的陆续登车。
在场几乎无人说话,也无人有多余动作。
四下里只余草汁灰尘的气味。
还有偌大的日头压着头顶背脊,格外烦热。
这时,到柴家的马车驶到跟前时——
说时迟那时快!
身后一辆青帷车,倏的越众而出!
几番强横碰撞,突出了重围,扬长而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这辆车就跟疯了似的,自队伍中后的某处,一路横冲直撞而来。全不顾惜己身。
至它离开,在场的人都没怎么反应过来。
后知后觉也有人惊呼,奔跑。
也幸好,只有车“受伤”,人没有。
而柴家恰在最先。
车夫左右检查过,一共三辆车,两辆无事,只有最后一辆的车轱辘坏了,暂时无法成行。
这时,柴泊秋说要赶一篇策论着急着回去。老太太则是精神头耗尽,急需歇晌。
于是,又只剩下郭梅娘和柴善嘉,再次被强行拉扯到一起,滞留原地,等着修车,相看两相厌。
啊这……
柴善嘉心道:我佛大概是想搓的?
怪我,不够贴心。
以及,刚才那辆横冲直撞的车,擦肩而过时,车帘的缝隙里,柴善嘉似乎看到了瞿纬之。
又是他……
她抬起头,正午的太阳更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