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慕容雪觉得心神不宁,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天还没亮,她就起床了。
她下楼给自己做了一杯超浓的黑咖啡,然后坐在沙发上慢慢喝着,一边寻思着晚些时候去找林翠萍,自己该说些什么。
被警察带走的时候,钱东升撂下狠话,扬言自己一定会找让慕容雪和林翠萍付出代价的。
收到前同事善意的提醒后,慕容雪并没有感到害怕,她有信心自己可以应付得了钱东升。
但问题是,林翠萍跟钱璐不行,只要钱东升站在她们面前,甚至不需要他开口,只要一个眼神就足以让母女俩惶恐不安,更别提反抗了。
就是在这样绝望的心情下,钱璐才会想要轻生的,对于当时的她而言 ,未来是没有任何希望可言的。
那天是农历十六,又大又圆的月亮让慕容雪无法忽视,于是带着一瓶酒来到了天台上。
于是乎,她跟钱璐在天台相遇了,像是有种冥冥之中的安排。
慕容雪安静地坐在阴影中,钱璐当时只顾着哭,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还有别人的存在。
一开始,慕容雪并没有太在意,猜测她可能是跟初恋男友吵架了,又不敢跟家里人倾诉,所以一个人跑到这来的。
渐渐地,钱璐是哭声小了下来。
慕容雪以为她差不多要回去了,就不再看她,仰头灌了一口酒,望着月亮出神。
突然,鞋子踩在玻璃碎渣上的声音从刚才女孩出现的位置传到了慕容雪的耳朵里,将她从神游的状态中拉回现实。
定睛一看,女孩已经站在围栏边了,半个脑袋探出去,痴痴地望着下面。
慕容雪倒吸一口凉气,起身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听到有人朝自己走过来,钱璐扭头看去,整个人因为突然受到惊吓而颤抖了一下。
慕容雪摊开双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一边还在小心翼翼地靠近,抱歉地笑着。
想到刚才自己的失态对方都看在眼里,甚至对方可能已经看出来自己想要轻生的意图,钱璐局促和不安起来,避免跟慕容雪视线接触。
看到了钱璐脸上的迟疑,慕容雪知道她跟那些预谋已久的人不一样,多半是临时受到刺激后生出了极端的想法。
慕容雪假装自己不知道她来这想干什么,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感慨说:“今天的月亮真美!”
钱璐愣住了,警惕地打量着慕容雪,这才注意到她手里的酒瓶,心想她应该也是有故事的人,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
慕容雪注意到她的视线落在酒瓶上,就举起来晃了晃,“酒是好酒,可惜今天不能和你分享。”
见钱璐一脸茫然,慕容雪笑着问:“你还没成年吧?”
钱璐点点头,这下明白慕容雪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了,心里又多了一丝好感。情绪平复下来一些后,她这才发现眼前的人有点眼熟。
钱璐一直都喜欢小动物,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养一只小狗或小猫当宠物。
三年级的时候,她在路边看到一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狗,于是把手里的半个馒头都给了它。
小狗吃得很开心,并且一路尾随着她到了学校。
站在学校门口,她难过极了,频频回头看着小狗。小狗似乎也看出来她的心思,不想跟她分开。
最后,她被老师催促进了校园,小狗则被门卫大爷拿着扫帚赶走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那天放学后,自己刚走出校门,这只小狗就汪汪叫着朝自己飞奔过来。
她真的太开心了,以至于明明知道那个男人知道后会很生气,还是咬牙把小狗带回了家里。
当时,她心里最坏的打算是,那个男人大发雷霆,最后拎着小狗的脖子将它丢出去。
从她有记忆以来,那个男人一不顺心就会动手打自己的妈妈,所以在她心里,她一直都不是一个好人。
但那天晚上以后,他在她眼里彻彻底底地变成了恶魔。
他当着她的面,将小狗高高举起,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她永远都忘不了,从小狗喉咙深处发出的呜咽声,还有它那双渐渐失去光泽的眼睛。
如果不是妈妈百般恳求,那个男人甚至想要逼迫自己,看他是如何给小狗开肠破肚,最后做出一道美味大餐的。
为了替自己求情,妈妈挨了好几个巴掌,脸颊上一道道红印子,触目惊心。
那天晚上,她什么都没吃,却趴在马桶上吐得直不起身子来。
那个男人出去后,妈妈推门走进卫生间,两个人抱头痛哭。
时至今日,她依旧觉得那条小狗是被自己害死的。如果它没有遇到自己,一直在外面流浪,说不定会活得好好的。
她再也没有过想要把小动物带回家里的念头,只是在遇到的时候,会把自己手边的食物分给她们。
不知道从什么时间开始,小区楼下的野猫越来越多,规模壮观。
趁着那个男人不在家,她就会带点剩饭下去喂猫。
第一次见到慕容雪并且对她印象深刻,就是看到她拎着一大袋猫粮站在一棵树下,被嘤嘤叫唤着的小猫们包围了。
她能想象,此刻的慕容雪在猫咪们的眼里,简直就是救世主般的存在。
慕容雪也不负众望,三两下就把那袋猫粮倒光了,顷刻间,小猫们全都埋头吃了起来。
低头看着自己手里装在塑料袋里的白米饭,钱璐瞬间觉得有点拿不出手了,没敢继续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
很快,慕容雪就拿着空的包装袋走了。后来,钱璐也遇到过她几次,但更多的时候,都是小区保安在喂猫。
有次去门卫室拿东西,看到房间角落里堆着许多猫粮,她忍不住问了一嘴。
保安说,这些猫粮都是一位小区业主买的,如果她不在家,就会拜托物业和保安的人帮忙喂一下小区里的流浪猫。
钱璐并没有问这个人是谁,但理所当然地把这个人跟自己之前见到的慕容雪联系到了一起。
渐渐的,在她的心中,慕容雪成了偶像般的存在,可望而不可即。
但眼下,慕容雪就站在她面前,亲切地笑着。钱璐的情绪瞬间高涨起来,紧张地左顾右盼。
“高几了?”慕容雪问。
“高……三。”钱璐抬手把落下的发丝别在耳后,努力表现得平静。
“那快了。”慕容雪笑着说,“等你到了18岁,我请你喝酒。”说着,她从兜里摸出手机,“加个好友吧,免得到时候找不到人。”
“……我……没有手机。”钱璐难为情地笑着,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一边用鞋尖在沥青层上画圈圈。
慕容雪像是变戏法一样,突然手里多了一张黑色的卡片,上面印着金色的文字。
钱璐接过慕容雪的名片,在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突然觉得有一缕光照进了自己心里,有了坚持下去的动力和勇气。
那天之后,她们一个人忙着工作,动不动就出差去外地,十天或者半个月;一个忙着学习,每天背着沉重的书包,早出晚归。虽然见面不多,但关系越来越好,顺理成章地成了朋友。
慕容雪跟物业打听后,才知道钱璐家里情况的。因为钱璐从来没有向她透露过任何信息 ,她就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小心翼翼地维护着钱璐的自尊心。
她当时想法很天真,想着等钱璐去外地读大学后,可以慢慢摆脱掉她的父亲,然后将来等工作稳定,有能力后把她的母亲也解救出来。
现实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现在回想起来,慕容雪还是感到一阵后怕。
如果当时钱璐没有机会给自己打电话,或者自己没有及时接到她的求救电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想起钱东升畜生一般的行径,即便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还是会感到怒不可恕,血脉偾张,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
现在,自己却必须做这个传达坏消息的人。
她站在小区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林翠萍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