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妹坐在后门的石凳上,凄凉地望着屋后落下的夕阳。子女们互相推诿的话她都听在了耳里。老了老了,是个没用的物件了,辛辛苦苦带大的子女们,没有一个主动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
“你们也别商量了,我就留在这里,种地,守着房子。”
坐在圆桌上的子女们都不说话,生怕一说话就要承揽起责任。
大伯江茂伟从前厅走进来,醉醺醺地嚷嚷:
“放牛妹,你家有没有酒啊?”
他的儿子早年入赘到别人家去,他出去打工多年,年纪大了,没有人愿意再招他,只得回了老宅子,老宅子后门塌了一角。以前美国佬叫他别住老宅,搬去儿子那边,他不是没去找过儿子,奈何儿媳妇的娘家是个厉害角色,坚决不同意他住到儿子的房子里,因为房子是娘家那边给买的。
现在他还住在老宅的厢房里,塌了的那一角,他偷了些砖块一点一点补起来,但还是会漏风。
他和弟弟一样,染上了酒瘾,只有喝酒时才感到痛快。
放牛妹站起身,抹着眼泪对江茂伟说:
“大哥,我这就去给你热点米酒,弄点小菜。”
江茂伟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放牛妹走进了厨房,然后扭头问桌上的侄子侄女们:
“放牛妹怎么了?”
二妹低着头,小声地说:
“我们在商量,让她跟着谁生活。我们现在的条件都不合适……”
江茂伟火气冲冲地指着他们:
“赡养父母,天经地义,乌鸦尚且知道反哺,你们还是读过书的人,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呢?只要愿意,条件再不好也能想到办法的,你们真是不孝顺!”
二妹皱着眉,委屈巴巴地问:
“那大伯,你看要怎么办嘛?”
江茂伟坐到圆桌面前,拍着桌子说:
“既然你们都不愿意主动接她到自己身边,那就用最公平的方式,抓阄,抓到谁就去谁那里,其余人负责出钱。”
二妹撇嘴说:
“坐在这张桌子上就老五的条件最好,军官专业分了个好单位,岳家条件也好,最没负担的就是他……”
英荣黑着脸打断了二妹:
“二姐,桌上坐的除了大伯之外,每一人都有义务,你别光说我一个。你条件不好不是我造成的,我觉得大伯说的方式挺好,公平公正,如果我抽到了,我接老妈走,你们该出钱就出钱。”
二妹吞着口水,不敢在说话。
英富清了清嗓子说:
“我觉得抓阄挺好。”
江茂伟弄来碗和纸张,挨个写下名字,然后弄成团放进碗里。
他当中摇了摇碗:
“你们好好看着,我抓其中一个,抓到谁就是谁,不能反悔。”
众人齐声说好。
江茂伟从碗里捡出其中一个,展开。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只有英荣很平静。
大家紧紧盯着江茂伟手上的纸,江茂伟第一时间望向英荣,小声地叫着:
“老五。”
除了英荣,所有人表情瞬间松懈下来。
英富拍着英荣的肩膀说:
“老妈跟着你能享福,跟着我们,就是过吃苦的日子。”
英荣接过纸条,依旧平静地说:
“我认。那接下来商量下大家怎么摊费用吧。”
放牛妹跟着英荣回了西北,老房子自此就空下来了。
桃之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感觉到喉咙干涩沙哑,什么也说不出来,不停地咳嗽。
咳嗽的动静引来屋外的人。
一个矮小瘦黑的老妇人走进来,亲切地冲桃之笑着:
“姑娘,你睡了整整两天了。”
桃之艰难地坐起来,摸着身上换过的衣服,疑惑地看向老妇人:
“我怎么……”
老妇人笑眯眯地说:
“你晕倒在我家门口,我儿媳妇把你救进来的,摸你的额头才发现发高烧呢,我们请了村里的医生来给你打针的,你身上的衣服是我儿媳妇帮你换的。”
桃之眼泪闪闪,爬下床,跪倒在地:
“阿姨,谢谢你,谢谢你们一家人,我是逃命出来的……”
老妇人搀扶起桃之,宽厚地说:
“你叫我阿兰婆吧。是不是家里发大水呀,前几天下大雨,冲掉很多房子呢,政府报这次是特大洪灾,死了不少人呢!”
桃之点着头又摇着头:
“阿兰婆,我是逃出来的,我终于逃出来了。”
面露疑惑的阿兰婆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她话里有别的意思:
“你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吗?”
桃之摇着头,痛哭起来:
“我被家里人卖掉的,卖给人家做老婆,我刚生下一个孩子,然后逃出来了……”
阿兰婆张大嘴巴,心里担忧起来:
“难怪医生说你应该是刚生产过。你从婆家跑出来,那孩子呢?”
桃之拼命摇头: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她不想再回忆那天逃跑时凶险的情形了,孩子在爷爷手上,也许他把孩子交给王春了吧。
这时,一个年轻的女人端着碗走进来:
“妈,我煮好粥了。”
阿兰婆指着女人对桃之说:
“这就是我儿媳妇,叫小英,就是她发现你的。”
桃之又跪倒在地,声泪俱下:
“谢谢你,小英姐。”
小英把碗放到桌上,与阿兰婆一起搀扶起桃之:
“医生说你很虚弱,要养着,不过你刚醒,只能先喝点清淡的。”
桃之坐下来,囫囵吞枣地喝下粥,好几天米水未进的她终于感到身体有了一阵回暖。
小英在旁边温柔地说:
“锅里还有呢,不够再给你装。”
阿兰婆也微笑着说:
“在我家不用客气,等养好了你再走。”
桃之感动得眼泪滚滚,再次跪下:
“对不起,我现在身无分文,没办法报答你们。”
阿兰婆和小英忙不迭地又扶起她。阿兰婆说:
“别总是跪呀,在我们家吃点饭还是不成问题的,你不用担心。现在家里就我和小英,还有一个孙女,她上学去了,我儿子出远门打工去了。”
桃之在阿兰婆家里住了好几天,身体痊愈得差不多了,她提出离开,总这么住下去,实在不好意思。
阿兰婆很是担心她的身体:
“你还在月子里呢,不能出去吹风淋雨的,否则一伤身就是一辈子。”
好歹好说,桃之才答应坐完月子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