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终于皆大欢喜了!”人群里突然窜出来了一个青年,提着半篮子没发完的喜糖,笑得见牙不见眼,“哥,快点拜堂,吉时都要过了!”
“我等不及了。”徐小满边说边催促。
花楹亦是满脸迫不及待。
然而,风波中心的二人似乎并无此意。
颜衿沉默站在一旁,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而肖辞更是如此。
他借着大门敞开的缝,神情木讷地往空荡荡的国公府看去。
通向院子最左边的小道旁,是一株没有多少叶子的老树。
萧索的枝桠被风拍打着,落下一地的碎影与黄叶,像极了多年前每一个翘首以盼的傍晚。
年轻人看了一眼,面色恍惚。
很多年前,他就坐在树下那张石凳子,数着飘零的落叶,等一个从不会关心自己的亲人路过。
他五官长得不像父亲, 性子也不像父亲。
平日里不会像肖承文和肖承武一样,想尽办法围着父亲打转,更不会说一连串好听的话讨父亲关心。
那日正是上元灯节。
院子里有人声传来:“文儿、武儿,想不想去看花灯?”
“想!”年幼的肖承武手舞足蹈道,“爹,我还想吃糖葫芦。”
“没问题,快叫上娘亲,我们一家人去。”
肖承文瞥了眼大树方向,佯装天真问:“大哥呢?要不要叫他?”
不远处的肖辞听见此话,心里顿时激动了起来,想着待会他也要买上两串糖葫芦。
一串逛着吃,一串留着吃。
“外头人多,哪顾得上他?”肖鼎甚至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话里话外都是催促之意,“娘亲好了没?”
“好了好了,催这么急……”翟清兰扭捏着腰肢走过来。
一人牵着肖承文,一人牵着肖承武,一同往大门走去。
肖承文回头又扫了眼大树,提高嗓音道:“爹、娘,我听说上元灯节很热闹,有打铁花、有猜灯谜、还有各种各样漂亮的花灯……”
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听不见。
有人从树后走了出来,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没说话。
冯管事关门转身那刻,内心似乎有几分不忍。
走过去问:“世子也想去看花灯?要不老奴带你去?”
肖辞盯着那扇关闭的门,半晌后摇头:“阿娘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存于世间,不能一味依靠祖荫,沉迷享乐。”
“我不想看花灯,我想继续练剑。”
日头迷眼,老树被风拍得飒飒作响,过往的记忆似乎越来越朦胧。
肖辞没再看那棵孤零零的老树,毅然转身,正想说话,冷不防对上颜衿看过来的目光。
“所以……”她抬眸,指尖无意识划过嫁衣上的绣花,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这桩婚事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冷风送来她的声音,肖辞定了定神,随即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将人一把拉近。
“谁说的?”
他低下头,将女子微微蹙着的眉心轻轻抹开,语气温柔却郑重地说:“想娶你的心是真的,想替你出口气的心也是真的。”
“所以,送你的新婚贺礼,喜欢吗?”
颜衿僵在原地。
凉风一直未停,吹得裙角飘飞。
然而,停在她眉心的指尖却是温热的。
一片喧闹中,那只微凉的手被他严严实实包裹在掌心里,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咚———”
“咚———”
一下又一下,鲜活而真实。
她愣了半晌,适才回过神,喃喃问:“贺礼?”
肖辞顺手拨了拨她掉落的发丝,绕到耳后,有东西从怀中冒了出来:“这些也是。”
颜衿讶然。
仔细一看,原是方才元宝从国公府里搜出的证据,不厚也不薄。
肖辞平静解释:“这是能替颜大人翻案的证据。”
颜衿猝然抬头,哽咽地问:“哪个颜大人?”
“前前户部侍郎,颜嵩。”
话语就这么轻飘飘落下,却像一块巨石,重重砸进女子的心池。
颜衿眼眶蓦地一酸:“为何……”
“五年前我奉旨南下,与他一同肃清江南官场腐败。”
“那时事冗时仄,颜大人根本顾不上休息,一心扑在案牍上,可谓是当之无愧的父母官……”
肖辞低眼看她:“只可惜这样的忠臣,最终却被奸人残害……”
一番话,似乎勾起了什么回忆。
女子怔了好一会,忽而抬头与他对视,这般近的距离,才更好看清眼前人。
原来父亲常常挂在嘴边夸奖,雷厉风行,手段极其狠戾的年轻小官,竟然是肖辞。
那时她很不服气。
明明年轻一辈最出色的男子当属大哥无疑,现在却有另一人横空出现,抢走了大哥的光环。
所以,她曾私下偷偷捉弄过他。
那日正是中秋。
她悄摸摸吩咐阿虎哥给他送去了一盏长得奇丑无比的癞蛤蟆灯笼,想着他看到肯定会被气得脸都绿。
以至于后来收到他送的丹药时,当即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想着想着,有点点泪花淌过她冰凉的脸颊,留下一丝难以触摸的温热。
颜衿微微张开嘴唇:“颜大人若是泉下有知,定会欣慰不已。”
话落,还没来得及反应,面前一个黑影笼罩下来。
肖辞不像以前一样,克制地留下自我欺骗的距离,而是完完全全,不留一丝缝隙地将人拥进怀里。
颜衿脸颊抵着他微凉衣襟,铺天盖地都是对方身上清冽香气,背后的手牢牢按在她脊背,传来微妙暖意。
有声音自头顶落下,很轻很轻,却足以让她听清。
“皇上并非太后所出,一旦坐上那个位置,外戚专权,势单力薄,是稳朝局还是兴战事,很多时候都由不得他选择。”
“但从今往后,我会是你的倚仗。”
颜衿沉默了下来。
她听懂了帝王的不得已,也听懂了肖辞的言外之意。
这一刻,天色很是赏脸,晴光逶迤,绵延万里,红墙黛瓦,满庭芳香。
她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没再叫他大人,也不知从哪一刻开始,他好像真是她夫君。
颜衿抽泣了一下,低语道:“从今往后,我也会是你的铠甲。”
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抬起,也像他抱她那样,慢慢落在他腰间,一点一点往里收紧。
她能感受到面前人突然僵直的身子,以及喷在她发丝上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诶呦———”
一直绕着二人不停打转的徐小满早就羞得捂紧眼睛,想看又不敢多看的样子。
“哥,你就不能收敛一点,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嫂嫂不撒手,羞死人了。”
他跺着脚提醒:“吉时都要过去了,哥还拜不拜堂了?”
肖辞笑着回:“只要和我拜堂的是她,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吉时。”
他越说,反倒让颜衿脸越红。
她有些羞赧地动了动,男子忽地一笑,松开她,伸手将她脸上残留的泪痕抹去,方才开口:“马车来了没?”
“早就到了。”徐小满吆喝了一声,车夫便驾着马车来到跟前。
“我们先回静园。”肖辞说。
“不进去吗?”
男子没有再回头,只淡声道:“不了。”
颜衿愣愣点头,提起裙裾打算上马车。
到底是嫁衣,有些笨重,行动间很不方便。
肖辞便一手掀起帘子,一手握住她手臂,将人带上了车。
马车驶过繁盛的十里长街。
肖辞坐在她身侧,肩挨着肩,忽而问:“珠冠会不会很重?”
“有点。”
“先摘了。”
“我们还没……”颜衿顿了顿,“这样会不会不好?”
“没有什么不好的,我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肖辞抬手就将珠冠取下,递给帘外的元宝收好,又提袖一挥。
后头走来了一个看起来比徐小满要聪明几分的锦衣卫。
他问:“大人有何吩咐?”
肖辞说:“今日之事,务必好好感谢张公公,寻个机会,将府上备好的谢礼送去。”
锦衣卫拱手:“大人放心,属下一定办妥。”
肖辞点头,又看向元宝:“把我母亲的牌位送回静园。”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