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崽！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别怕，是我，我来帮你了，我会进去安抚你的精神体，别怕好吗？】
九游喊着话不断向阿尔靠近，却一次次被阿尔的精神力波轰开，翅膀都差点摔骨折。
他见阿尔的精神体对自己如此抗拒，心里不由地升起股极为糟糕的预感。
可眼看星盗越来越近，阿尔的情况似乎也越变越差，他不得不将猜想压下，干脆狠下心，顶着阿尔精神力的疯狂进攻，对阿尔颅内的精神体采取强行压制，接着快速驮起崽子摇摇晃晃地往军雌方向赶去。
不过才飞小段距离，他就忽然想起那些星盗说禁区周边辐射干扰严重。
结合当下的情况思索几秒，他还是折回身，转向禁区隔壁的山脉。
见星盗和军雌过来的速度果然滞缓许多，他才微微松口气，照着地图往某个辐射干扰比较严重但辐射影响又能被自己的精神力抵挡的区域飞去。
但因为对阿尔心怀愧疚和怜惜，九游压制阿尔的精神力时投鼠忌器，导致原本就受击不稳的精神力被阿尔的精神力反压一瞬。
对方不知轻重的进攻让他险些吐出口老血，他连忙压住头晕目眩的恶心感，轰开那些虎视眈眈的污染物加速飞行。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并没叫出988寻求帮助，反而边飞边开始自言自语。
【尔崽，我总是太粗心，忙于弄清自认要紧的事情而忽略些至关重要的细节。】
【或者说我的大脑在潜意识中倾向这么做，故意无视点线索，然后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就像在沙漠里遇到海市蜃楼，自欺欺人总比冷眼旁观来得容易。】
九游呢喃着忍不住扬起脑袋眨眼，一个旋身落在个硕大的巨树洞里，将阿尔靠放到不易被察觉的角落，才挨着阿尔坐下。
接着他感知到对方颅内越是压制越是蠢蠢欲动的精神体，闭了闭眼，才果断地将自己的精神力一收，垂头抵住阿尔的额头，迎着阿尔精神力翻倍的反扑为阿尔进行强行安抚。
哪怕自己的精神力被受惊的精神体撕开块碎片吞噬掉，他也没停下。
静静地注视着阿尔苍白痛苦的面容，他只觉片刻安静在风吹落叶的沙沙声中变得分外难耐，刻意模糊在脑海底的细枝末节也如受不住窒息感般飞快浮出水面。
二十八岁阿尔灯火可绝的状态、十八岁阿尔对自己格外亲昵的精神体、十二岁阿尔与家虫尚可日后却形同陌路的关系、还有阿尔那第一次分化后就出现的异常特征……
九游一点点地将这些细节串在一起，眼前却浮现出想起阿尔谈及贝勒米家血脉时骄傲的神色，面色迅速暗淡几分。
他咬咬牙关就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终于被放开，立刻抽回思绪强忍脑袋里钻骨般的剧痛，为被动进入第一次分化的阿尔进行引导，嘴里低声哄慰着皱眉似在抗拒的小崽子。
【没事了，没事了，对不起……没事了，都会没事的。】
兀自喃喃着，他没断开引导，又快速从旧衣上撕出另一块布条换下阿尔伤处被汗水浸湿的破布。
随后扫视一圈，迅速擦了擦从阿尔口袋里掉出的糖果再一一塞回去，他就见眼前的景象在精神力流失、魄体受损的影响中开始寸寸暗下，万物好似都在一瞬间被蒙上层黑纱。
九游本该感到惊慌失措，但他此刻实在惊乍不起来。
只眯眼摸索着揉揉阿尔的脑袋，他轻声道：【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干脆答应带你在外生活算了。就算无法成为守护珍宝的恶龙，我应该也能给你一片还算自由的天地。四海为家，至少画画不缺素材嘛。】
他说到最后两句眼里才浮起点笑意却又尽数敛了回去，无声叹息道：【可我知道不能。】
他无法得知自己强行扭曲既定轨道、把阿尔带离贝勒米家会不会造成什么更加可怕的后果。
因此心怀愧疚，他忙于卖弄，企图满足阿尔的心愿来弥补可能造成的坏果。心怀不安，他惧于选择，就挑了看似最保守的路——把阿尔送回家，妄图避开可怕的结局。
可兜兜转转后，他停在岔路口才发觉，意图改写阿尔悲惨命运的自己，却在不知不觉间成为加重阿尔自卑的帮凶。
又或者说，阿尔自卑的根源，就是他创造出来的。
迷雾拨开后，结果就显而易见。
——他的救崽任务大概是失败了，还害阿尔变成异类。
九游思及此咽了咽喉间翻涌的血沫，才艰难地继续道：【海市蜃楼终归会消散，怀梦的旅者也总要面对现实。】
【但是，但，是。】他说着闭上空茫的眼，再次低头抵住阿尔头顶，沉默会才开始一下一下地轻碰阿尔的额头，道，【就算过程如何困难，就算现实如何惨淡……】
【不要放弃，尔崽，永远不要放弃。】
他重复着侧头轻吻一下阿尔的头顶，突然发出道说不清含着哪种情绪的笑，又低低开口道：【我知道你不会放弃。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还是慢慢长大，学会从全息网里变现，走上经商之路，然后买了栋属于你自己的别墅。你绝不会半途而废……】
就像流星一样，哪怕注定要陨落，还是那么努力地发出过那样精彩的光芒。
他想着用力吸吸鼻子，从脑海里的地图上看到星盗与军雌被阿尔因融合进化而变得更强烈的精神力波吸引过来，立马小心地把阿尔放平下去，接着迅速飞出树洞迎向那群星盗。
急于出去的他自然就没发现在自己转身的刹那，阿尔忽然很勉强地转了转眼皮下的眼珠，并动了下手指抓紧躺在手边的发票。
火速挡在面目狰狞的几位星盗面前，被一次次打趴又爬起来的九游只暗暗想。
阿尔会没事的。
自己会让阿尔没事的。
星盗们本来还想着抓住阿尔做虫质搏一线生机，但见到九游眼眶充血身中数弹还扑过来，他们都没忍住感到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躲开，生怕被疯狗似的九游撕下块肉。
“这污染物真他爹的疯了！赶紧往另一边逃吧，再浪费时间条子就来了！”
“真是虫屎！散开逃吧，被抓了就自认倒霉！”
混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跑远，九游才缓缓靠在身后的树下，用树叶蹭蹭脏兮兮的脸。
没过多久，他就瞅见地图上代表着军雌的记号已经与代表阿尔的标识重叠。
隐隐听到翅膀拍打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才骤然松口气，从树干边缓缓滑落，同时启动时间回溯，任由一阵无声的飓风转眼将自己淹没。
他曾扪心自问，会在什么情况下抛弃自己想尽千方百计呵护的幼崽？
左思右想下，才勉强想到一个最合适的答案。
——唯有死亡。
————
九游吊着口气等待与阿尔重逢，可再睁眼却莫名其妙地陷入了场混战中。
嘈杂不堪的尖叫声、震耳欲聋的枪击声以及东逃西散的脚步声将他昏昏沉沉的大脑刺得骤然清醒许多。
他下意识地用力眨眼，在明亮的灯光下大概看清眼前的景象。
那些持枪的虫正拽着逃窜的旅客找虫，嘴里还喊着：“希尔达，我们知道你在这里！快给我们出来！”
希尔达？好像在哪里听过。
这想法在九游脑内一闪而过，他条件反射地撞开某只持枪虫冲入个座位，顾不得对面虫惊讶的视线就喊988找阿尔，自己则探出脑袋用精神力挡住一阵精神力进攻，脑袋开始嗡嗡。
988上来就四处搜寻崽子，扫描到阿尔的位置后，表情微妙：【看到那个背对着你以一敌五的雌虫没，那是莱克，阿尔还在他肚子里。】
九游闻言马上展开精神力又替莱克挡下一次精神力袭击，细弱急促的喘息声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988听着动静立刻调回客服页面，这才发现九游凄惨的外形，扫描完九游的身体数据后，他缓缓瞪大双眼：【……！！！】
九游没空和988叙旧。
他挡下一击后快速闭了闭在某一瞬间忽然全暗的眼，再睁眼就见对面的虫忽然抬手用不知何时捡起的枪朝某个方向连射几发子弹，然后撑座一翻直直冲向最靠近门的座椅。
他顿了顿，见其他持枪虫发现动静对那虫紧追不舍，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就下意识地帮那只虫击退追杀。
紧接着他就感到眼前再度泛起阵阵黑潮，一时间歪倒在座椅边无法动弹。
“呼哧呼哧……”
在沉重的喘息下，嘈杂的打斗声逐渐远去，似乎只有不远处越战越勇的身影还停留在九游的视网膜中。
他忍不住在心中低喊：【尔崽……】
不该是这样的。
至少……
他艰难地挪挪蹄子又倒回去，恍惚间感觉到有双手托起自己，闭上眼的前一刻还在心中茫然地想。
至少，他还要和阿尔再见一面，不是吗？
————
九游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个地方。
他想到昏迷前乱七八糟的打斗场景，连忙扭身想坐起来，却感觉到浑身被紧紧束缚住难以使劲，又瘫了回去，就听旁边传来道声音。
“小心点，你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
他条件反射地扭过头，微微眯眼就见一只陌生虫正撑着下巴看过来。
他有些搞不清状况，不由地愣了愣神。
那虫瞥一眼九游就继续摆弄两下手里的东西，嘴上道：“你可真能睡，一睡睡一个月。”
九游下意识地哼哼反问，就听自己脖子上传来道平无波澜的声音：“什么？”
他吓得差点从病床上跳起来，那虫却哈哈大笑，说：“希尔达说你很特别，我就想着干脆抽空做个翻译器。现在你脖子上无用的领结又多了项新功能，开心吧？顺便说一句，我叫莱恩。”
希尔达？应该是在飞行器上帮过的虫。
九游想着暗自皱眉，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脑海里开始不断回想自己从哪里听过。
莱恩见九游盯住自己的手发呆就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才继续道：“这一屋子的东西都是我自己造的，市场上可没有。”
“但比起这个……”
他说着坐在转椅上搓搓手，一脚滑到九游身边，然后双手捧住九游的脸，微笑道：“我对你很感兴趣，顶着一身伤救下希尔达，听起来可不容易。你有什么企图？或者说你身后的虫有什么企图？”
他说到这忽然伸出食指边戳九游的鼻子边说：“他们是怎么操控你的，用生物器械造法把指令器塞进你的大脑或者直接改造你的身体？不不不，应该没虫有这个技术……你可真神秘，嗯……”
他说完铺开手指转转手腕，像邀请同伴共舞似的掌心平放在九游的下巴处。
九游无语地停顿几秒，思索片刻才严肃着脸回答：“九游。我是误入的，没谁派我来。如果你们怀疑我，可以把我扔出去，我绝对不会把你们的行踪说出去。我发誓。你们可以用测谎仪。”
莱恩听此笑了笑，噢一声道：“你这个狡猾的家伙。觉得我们会放你出去好让你通风报信吗？”
九游闻言缓缓皱起眉头，正寻思要怎么说服莱恩就听咔嚓一声，对面的房间里走出那只之前在飞行器上行踪古怪的虫，也许就是希尔达。
他下意识地歪脑袋沉下口气就听旁边传来噗嗤声。
莱恩已经捂住肚子不可遏制地笑起来：“哈！希尔达，你快看它的表情，我的天！我第一次见表情这么丰富的污染物。你终于在药学研究外做了个正确的决定——留下它，以后我们的生活一定会变得很有趣。”
希尔达显然不耐烦应付这个神神经经的室友，神情不悦地看一眼莱恩就直接转身离开。
九游还晕懵懵地平躺在病床上，就见莱恩那张笑出泪的脸近距离悬在自己面前。
“不好意思，开个玩笑。我们知道你不是别虫派来的，事实上，我们很清楚你的身体情况，纯天然的。”
“你也算是希尔达的救命恩猪了。我们不会为难你，放心，这里很安全。”
说完莱恩抬手握了握九游的猪蹄，起身也离开了房间。
九游这才缓缓松开吊在喉间的气，却听988幽幽开口：【你是不是要解释一下，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死样子的？】
九游被988突然冒出的话吓一跳，回过神后立马装作没听出988咬牙切齿的语气，厚脸皮道：【原来小八还在啊，那正好帮我看看阿尔是不是还好吧，拜托拜托。】
988闻言有些无力地抬手支起额头，闭上眼:【他没事。】
说完他深呼吸几口气，还是没忍住拍桌拔高声调道：【有事的是你！你知道魄体受损伤害有多大吗？就算有功德温养，这种损伤不是一时半会能恢复的。】
【它很可能会伴随着你十年、几十年，乃至上百年。再严重点还会悄无声息地失忆，最终变成一个傻子！】
九游小媳妇似的乖乖听完988喷麦，才低声道：【我这不是没事吗？】
988：【……】
九游自知理亏，迅速闭嘴，心里还翻来覆去地想着希尔达和药学研究这两个词。
分秒过去，他终于想起自己在论坛里见过这个名字。
希尔达，被称之为最有希望制出终极安抚剂的药学大佬！
九游思忖着回忆起在论坛上看到的话，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心说要是真的制出终极安抚剂，怎么会近三十年一点风声也没有。
他想着有些焦躁地弹弹耳朵，就听988问：【你打算怎么办？】
九游顿了顿，表情瞬间低落下来。
他犹豫了会才把自己之前的推测都告诉988，低声道：【当我回到过去，好像也变成了历史的一部分，将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我企图理清线索，却把毛钱团越解越糟。我……我不知道我还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按照他的猜想，他应该回溯过来见阿尔最后一面，然后肉身死亡弹出世界，判定任务失败。
可现在的情况与他推测的完全不一样。
他来早了，阿尔还是个胚胎。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机缘巧合下遇到希尔达他们并被救下来，没有错失与阿尔的最后一次会面的机会。
可他哪还有脸再去见阿尔一面？
九游暗暗想着，开始望着朦胧的天花板发呆。
988见九游陷入沉思，暗自叹口气，默默地下线。
但他们都心知肚明，无论怎么逃避，在阿尔十二岁前，九游终要与阿尔见面。
这是时间线上的定点，无法改变，亦无法忽视。
————
九游在病床上又待了近一个月才下地，视觉还是没有彻底恢复，但好在比刚开始好许多，起码不会时不时眼前发黑。
出于各种原因，他并没有马上离开，反而刻意忽略有关阿尔的消息，留在小房间里过上时不时昏睡、醒来就被迫听莱恩叨叨的生活。
希尔达还是距虫于千里之外，连对莱恩也不冷不热，根本不允许九游进入自己的房间。
莱恩好像对此习以为常，只偶尔嘀咕句神气就拉住九游继续孜孜不倦地输出自己的设计理念。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原本就有些天赋，九游居然真学会了点莱恩的功夫。
莱恩一发现就乐了，更拉着九游不撒手，非要传授道业，连骚扰希尔达的欲望都极速下降。
直到某天晚上，莱恩突然冒出灵感才放过九游，自己钻进小修理间闭关去了。
闭关前，他把自己新改良的小型光脑挂在九游的领结上，又随手抓把糖塞进领结，才揉揉九游的脑袋道：“就当这几年陪我的报酬，光脑没有密码，去玩吧。”
九游愣了愣，心说莱恩不会把自己当小孩了吧，说起来他的年龄可比在场的各位都大。
他正游着神，就听988突然冒出来说：【给你提个醒，现在阿尔已经九岁了。】
九游闻言只觉得心一沉，抿抿唇才开口道：【可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他过得很好。】
988无语：【被其他虫孤立、被家虫疏远，如果你觉得这是过得好，当我没话说。但我不信你不想他。你们离得很近，只要你想，半个小时就能过去。】
九游闻言呼吸一紧，突然咬牙道：【那我要怎么办？认命地去见他一面再狼狈逃走，给他希望再亲自戳破？】
只要想到阿尔从遇到自己后就开始日复一复等待着重逢，却只等来几次短暂的陪伴和可怕的后果，他就几乎喘不过气。
他深呼吸一会后，隐忍着靠椅松口道：【我知道，我会去，我当然会去。但是我需要点时间，尽量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这不是能轻易决定的，除非……】
988重复：【除非？】
本来巧舌如簧的九游嘴巴张张合合，忽然找不出什么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