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夫人微不可察的慌乱一瞬,连忙将桑知手中的石竹夺下来。
“这个是专供别的客人的,不卖,一会儿就要装货了,才摆在外面,你看看别的吧。”
桑知眸光凝实,敏锐的察觉到方夫人的慌乱。
桑知点点头,又看向其他的花卉。
“师父。”江昱白轻轻拽了拽桑知的袖子,示意她看向另一个盆栽。
桑知走过去,指尖抚上瓷瓶表面,突然顿在釉面一处细微的凸起。
柜台另一侧,方夫人将石竹放在柜台后一角,愣愣的看着那盆石竹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缠枝纹的收尾...\"
桑知将瓷瓶转向迎光处,青釉下浮现出细若蛛丝的暗纹,\"是南疆巫祝祭祀时才用的蛇鳞纹。\"
铜雀熏炉腾起的烟雾里,她捕捉到方夫人骤然紊乱的呼吸声。
檀木柜台发出吱呀轻响,方夫人扶在柜面上的手指蜷缩又松开。
桑知端起这盆花卉,对着方夫人的方丈扬了扬。
“想必这个也是供给特殊客人,不能卖吧。”
方夫人失手打翻了青瓷茶盏,水流滴答混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这批货也是一会儿要送去城南驿馆的。\"方夫人声音很轻。
城南驿馆,平日里来往商队都会在这里休息补给,许多商户也会选择在这里交货,由商队带去南疆进行交易。
桑知看着釉彩上蛇鳞状的花纹,想起金姑娘说的。
方家长期和一个南疆人的瓦窑合作。
桑知目光一凛,掂着手中的盆栽晃了晃,果然听到一阵呼啦的声响。
“砰——”
桑知高高扬起手,盆栽从高处落下,顿时四分五裂。
\"师父当心!\"
江昱白话音未落,瓷盆碎片间迸溅出细碎金光。
几枚金叶子打着旋儿扎进檀木柜台,碎瓷中滚出颗拇指大的东珠,在满地狼藉里泛着莹润光泽。
三人现在不起眼的角落,好在清晨方家店铺也没什么客人,因此这个动静没怎么惹来其他的关注。
门外清扫的小厮听见动静,拿着扫帚走进来,被反应迅速的方夫人拦住。
“这里没事,打碎了一个花盆,不当紧,你去外面将道路清理出来,别耽误一会儿装货,这里我来收拾。”
方夫人将伙计推到门外,顺手带上了门。
另一侧,瓷器碎裂的瞬间,桑知蹲下身,拨开碎瓷。
露出内层陶胎上密密麻麻的蛇鳞纹路,每一片鳞甲都暗藏凹槽,正与金叶子严丝合缝。
\"方家瓦窑烧制的根本不是花盆。\"
桑知用帕子裹起一片金叶,\"这些凹槽能让金叶子像鱼鳞般层层相叠,寻常查验根本看不出端倪。\"
桑知捏着金叶逼近方夫人,瓷片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光斑。
铜雀熏炉的烟雾在空中扭曲,宛如白骨利爪,在方夫人苍白的脸上投下蛛网状阴影。
\"二十多年前,元家惨案,方家供货的罗汉松,同样是双层的。\"
桑知指尖轻叩蛇鳞纹,\"里面的南疆珠宝和金银,以及硕大的金刚石,成为了定罪元家通敌叛国的证据。\"
方夫人面色大变,踉跄着跑上前,不顾地上的碎瓷片,慌张的捡起地上的金叶子。
稀碎的阳光顺着窗棂洒进来,落在打碎的陶盆上,熠熠的闪着金光。
桑知突然蹲下身,用瓷片划开盆栽底层陶土,暗红色颗粒簌簌而落——正是掺杂着金粉的红土。
看着方夫人慌张的脸,桑知福至心灵。
原来如此!
她知道为何这花盆是双层的了!
就是用来运输南疆探子在大齐窃取的钱财。
荣慧通过禅境寺敛财无数,说不定就是通过这样运送到了南疆!
桑知定定的盯着慌张的方夫人,不自觉攥紧手心。
怪不得南疆这两年前线的将士粮草充足,兵强马壮,原来都是趴在大齐的身上吸血。
\"夫人真要亲手送这些'花盆'装满金叶运往南疆,让他们吃饱喝足,杀死我们前线的将士吗?\"
桑知话音未落,方夫人突然捂住指尖。
地面锋利的瓷片划破了方夫人的手指,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的从她的指缝流出来。
慌乱间,方夫人袖口滑落一枚褪色的手帕。
手帕缓缓落在红土上面。
帕子一角绣着并列开放的梅花和兰花,赫然和方夫人方才手中的绣样一样。
桑知观察着方夫人的神情,她断定方夫人一定知道内情,因此更为愤怒。
“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用我们大齐的血肉,变成刺向大齐的利刃?”桑知重重吐出一口气,“你可知道这批货物送出去,会有多少大齐的将士死在前线,我们的疆土之内,又会有多少孩童变成金姑娘这样的孤儿!?”
方夫人听到“金姑娘”三个字,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般。
她的手指紧紧攥住那枚褪色的手帕,指尖的鲜血染红了帕子上的梅花与兰花,两朵花在血迹的浸染下显得格外刺目。
她的眼神逐渐涣散,仿佛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少女时光。
桑知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她心底深处的自欺欺人。
“金夫人……”方夫人的声音颤抖着,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无声滑落,“她……她是因为追查这些陶盆才死的吗?”
桑知冷冷地看着她,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愤怒:“金家夫妇一直在暗中调查方家的双层陶盆,他们怀疑这些陶盆与南疆人有勾结,并且因此令元家上下背负通敌叛国骂名。可惜,金老爷刚拿到当年元家与你们签订契约的凭证,第二日就被人害死了。方夫人,你真的不知道吗?”
方夫人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仿佛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她扶住柜台,手指深深嵌入檀木的纹理中,指尖的血迹在木头上留下了一道暗红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