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落笔极重,力透纸背,未抬眼帘,“不必”字轻淡出口。
眼前的人影,沉默了半晌,黯然离开。
大婚后的第一次晚膳,二人自是要一起用的。
厚重的八角桌,沈檀兮和陆璿对立而坐。
宫婢上过菜,就到远处整整齐齐地站着
沈檀兮身后,站着四个豆,陆璿身后站着元禄和肖塘。
主子俩气氛冷凝,下人们自是剑拔弩张。
十二只眼睛对瞪,似是非要分出个胜负,最终在陆璿的一声轻咳里,打住了。
元禄麻利地上前,给陆璿布菜,“殿下……”
青豆这边也开始了,四个人忙活着,给沈檀兮布菜,忙活了一通,沈檀兮面前多了一盘颜色鲜丽的素菜,虽然做法很讲究,卖相很好看,但素菜就是素菜,沈檀兮看着陆璿跟前的荤食,送进嘴的每一口都味同嚼蜡。
眼不见心不烦,这都摆在眼前了。
沈檀兮馋得恨不得现抓一只猪直接啃。
对面低靡的情绪自是逃不开陆璿的眼。
陆璿沉吟了半晌,放下箸子,开口问道,“为何要再送孤一只香囊?”
“啊?”
陆璿突然出声,沈檀兮一时没注意,反应过来,她默默在心里说了句,自是为了给你和你的白月光一对奸夫淫妇埋雷啊……
嘴上却怯生生道,“没有为什么,殿下既不想要,那便算了。”
“要是裴霄,一定会要……”沈檀兮敛眸,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嚅嗫道。
对面,男人眯起危险的眸子,一瞬暗涌如潮。
他就这么盯着她,一言不发。
不提“裴霄”二字还好,见沈檀兮还敢提“裴霄”,皇上没急,他身边的太监就急了。
肖塘冷笑,“太子妃娘娘贵人多忘事,裴霄不是两年前被您……”
“放肆!”
肖塘的话被陆璿喝止,陆璿拧眉,声音冷厉,“越来越没规矩了,主子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罚你半年月俸,滚!”
肖塘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太子爷,但下一秒,他想到,他家太子是个严正的人,才不会因为一己之私而坏了规矩,太子罚他并不代表他家太子爷原谅这个毒妇,不跟她计较了!
肖塘心甘情愿地领罚滚出去了。
元禄看着肖塘离去的背影,眉心打结。
啧啧,人家夫妻俩自作自受关你何事?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得咧。
别的他打不了包票,就沈檀兮这个女人,就是把天掀了,是杀是刮,太子说了算,谁要不怕死的置喙什么,就得遭殃!
随着陆璿的一声厉喝,四周安静如鸡。
四个豆都被吓到了。
包括沈檀兮。
沈檀兮呐呐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像小鹿般润黑灿亮的眸子,蓦地浮上一层水光,她红着眼,一副受伤的模样,显然将陆璿发给肖塘的火气,当成杀鸡给猴看了。
她沈檀兮就是那个可怜的猴子。
陆璿哪是在骂在怪自己的亲信啊,是在骂她啊。
沈檀兮眼泪要落不落的模样,落进对面男人的视线里,陆璿瞳孔一缩,显然明白了。
他装作没看见,拿起箸子,不知夹了口什么,放进嘴里嚼,嚼了几口才发现是姜丝,他不爱吃姜,膳食每次都是摘好的,许是膳房出了差漏。
陆璿蹙眉,心底涌上怒意,下意识想要将今晚的御厨罚了,结果话还没出口,他被如此躁怒的自己吓到了。
心,猛地一沉。
他不该是这般。
自小到大,他谨慎持礼,理智沉稳。
旁人都说他冷心冷情,他是,他只是能冷静理智的对待每个人,每一件事。
曾经,他的身份还是个秘密,舅舅软了心,想要救一救他无可救药的母后,于是将他还活着的消息,提前告诉了母后,想让她向父皇坦白自首,如此,一旦事发,罪过总能轻一些。
从小,他常听舅舅念叨当今皇后,他的妹妹,无非都是一些责辱之言,他从幼时,对母亲的满心孺慕,变成无所谓,但心底仍是有一分期待。
或许舅舅说了假话,或许他那愚蠢又拎不清的母亲,真是迫于无奈呢。
每个人都对生身之母存着一分包容,他自是不例外。
后来,舅舅告诉他,母后同意了,她思念他已久,想要见见他。
那晚,他只身赴宴,虽然漫不经心,但还是换上了他一身鲜丽一些的袍子,他想让他的母亲知道,他过得不错,他也和弟弟一样,是个开朗坦率的性子,他没有怪她,他设身处地地想降低她的负罪感。
然而……刚一进去,等他的不是他的母亲,是一片黑暗,黑暗里,十几个武功极高的杀手。
他九死一生,逃出来时,他捂着剑伤,走在人迹寥寥的大街上,他……没有想象中的伤心悲痛,愤怒切齿,他笑了。
他彻底看清了这个人。
他回去时,裴家人见到他的模样,舅舅怒不可遏,裴璇意哭得泣不成声,裴满满的脏字不重复的往外蹦,可是他,却很平静,他任由大夫给他包扎伤口,目光不经意落到地上。
他那时想,何必呢,有什么好哭的,有什么好骂的,不过就是……
他的袍子破了。
面对亲娘的背刺,他都能稳住心神,不骄不躁,可单单,只是一个红了眼……
手,紧握成拳,在桌下,咯吱作响。
面上,却波澜不惊,云波未起。
不徐不疾地用着饭菜。
突然,陆璿放下箸子,幽淡的目光落到对面的沈檀兮身上,开口道,“都下去!”
元禄:“殿下……”
元禄眨了眨眼,看着陆璿身上决然的气势,瞬间噤了声,连忙带着人出去。
四季豆却一动未动,陆璿命令道,“你们也下去!”
四季豆看了眼低着头不说话的沈檀兮,走了。
只剩下陆璿和沈檀兮两个人。
陆璿双臂搭桌案上,语气霸道,“过来!”
沈檀兮却没有像昨晚那般乖巧地过去。
“过来!”
陆璿又说一遍,这一次,隐隐几分威胁。
沈檀兮慢吞吞地踱步到他的跟前,睁着一双红透的眼睛,哀怨又倔强地瞪着他。
陆璿伸手抓过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怀里。
坐在他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