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瑶玥的嘶吼声,回荡在林中,如庙里的大钟被击打后,久久不散的尾音,缠绕在温裴钦和秦妍的耳边。
秦妍眼泪朦胧:“都是因我而起,让我来说吧。当初,身为将军的贺伯巨,为了前朝皇室,从十四岁开始进入军营,经历无数战役,只为守住前朝边疆国土。在边疆历时六年,成为了声名大噪的贺将军。
当时前朝皇帝,却听信小人言,杀了贺伯巨的九族,唯有一个侄子因为崇拜贺伯巨,而被贺伯巨带在身边,躲过了一劫。
贺伯巨盛怒之下,率先造反。
这一造反,就与皇都内,等他的未婚妻,也就是我,彻底无缘。因为我爹是前朝百官之首的秦丞相,是前朝皇室的死忠之臣。我秦家满门男儿,也都为前朝皇室,奉献了生命。我是我爹唯一的,仅剩下的嫡女。
我爹的身份和性子,绝不允许我和叛臣结亲。
可贺伯巨与我青梅竹马,在他十四岁离都之时,更是许诺非我不娶。在他去军营的六年,我们更是书信不断,情义早已经深种。
贺伯巨果然和我一样,不甘心放弃这段感情。他秘密进京,私会了我。我答应和他私奔,并给家里留了断亲书。
可我的家族,丢不起我这样跟人私奔的脸面,又将我追了回来。并向当时还在挣扎不亡国的前朝皇上,请了兵,趁机围剿贺伯巨。
贺伯巨被军队逼走。而我,有了身孕。
我爹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为我招赘了我爹的学生温裴钦,让我名正言顺地生下瑶瑞。”
温瑶玥大脑一片轰鸣:嫡姐是鹤王的女儿!
一切似乎也因此,都说得通了。
秦妍垂头,眼泪滑落,继续这段热烈又不堪回首的往事:“贺伯巨得知了瑶瑞的存在,且知道我虽招赘,但仍为他守节,欣喜之下,他再次秘密进皇都,强行将我带走。
我因我爹对我的付出和包容,以及温裴钦对我的尊重,也不想瑶瑞私生女的身份曝光,而拒绝了贺伯巨。
可贺伯巨还是强行带走了我,还说以后再寻机会,伺机带走瑶瑞。”
温裴钦见夫人愿意说到这里,便也接了话:“我为夺回妻子,毅然背着岳父,最先成为都城内,第一个投诚现在皇上的谋臣,出谋划策帮助现在的皇上一月内登位,因此被皇上一举提拔为开国宰相,皇上用军队与贺伯巨对战,也帮我抢回了夫人。那时,因为我背叛前朝皇室,岳父一病不起。”
秦妍心绪繁杂:“然我被抢回之时,又怀了身孕,我不敢告诉我那已经病危的爹,也知道温裴钦,不会让我留下这个孩子,因此格外小心防备,可我唯独没有防备亲女儿瑶瑞。”
温裴钦也很懊悔,只怪当年爱秦妍爱得深,才恨得彻底,因此容不下一个未出世的胎儿:“我将落胎药伪装之后,让一岁半的瑶瑞,送给夫人,夫人的胎儿,便没了。”
秦妍眼泪汹涌:“我大哭,我爹这才知道,我又怀过贺伯巨的孩子。一气之下,去了。办完了爹的葬礼,我冷静下来后,知道是我对不起温裴钦,是我伤了我爹的心,我带着对我爹的愧疚,再也没脸去见贺伯巨。我也没法正视名义上的夫君,和亲女儿给我送堕胎药,从此心灰意冷,我便吃斋念佛,谁也不见。”
温裴钦一声叹息,叹尽此生无奈:“我不得已,开始娶很多妾室,每一个妾室怀了孩子,但都出了意外,没一个生下来。查了才知道,是鹤王在报复我用堕胎药,药掉了他那成形的儿子。”
秦妍擦了擦眼泪:“我得知温裴钦的情况后,还是心怀愧疚的,便将我身边不起眼的卑微哑娘,送给了温裴钦,贺伯巨也因为哑娘是我送给温裴钦的,就没有下手,哑娘这才顺利生了你。”
温瑶玥呢喃:“我娘?我娘是哑娘。”
温裴钦点头:“所以,你才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且你来得太不容易。”
温瑶玥:“那我娘呢?”
温裴钦:“哑娘在怀第二胎时,遭遇大火,身亡了。”
温瑶玥不可置信:“怎会如此?”
温裴钦黯然神伤:“我害了鹤王的儿子,鹤王便不会让我有儿子。”
秦妍愧疚:“是我搅乱了你们的人生。”
温裴钦摆摆手:“不要说这样的话,既然有夫妻名分,因果交错,自然避免不了。”
秦妍:“不,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了。”
温裴钦愣了一瞬,随后又是一声叹息:“罢了,你想走就走吧。”
秦妍的眼泪早已经擦干净,转身离去。
温瑶玥想起小时候听说嫡姐身边的人,被换掉了。嫡姐的猫猫狗狗,也被送走了。
她当时觉得嫡姐是怎么舍得换掉身边的人?是怎么舍得送走那些猫猫狗狗的?
她觉得嫡姐孤单,跑去找嫡姐玩,可是嫡姐野花过敏的晚上,她明明在床上睡觉,突然就在水里差点淹死。
从此以后,爹爹就再也不让她靠近嫡姐。
爹从来不凶她,不打她,但只要她靠近嫡姐,爹就绝不对她手软,戒尺竹条什么的,都往她身上招呼,就连嫡姐自己,也凶她,她便再也不靠近嫡姐了。
温瑶玥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和臂弯里。此时她才明白,是鹤王对嫡姐的爱,形成了高墙,高墙里没有嬉闹的温情,没有小动物的陪伴,没有她。
嫡姐被独自困在高墙里,才会将成长里的落寞,刻在了骨子里。
嫡姐的亲生母亲,恨嫡姐端去了那碗堕胎药,又割舍不下对嫡姐的牵挂,便退隐在相府的佛堂。既不远离嫡姐,也不靠近嫡姐。
嫡姐就在这样若即若离的母爱下,和令人窒息的高墙里,如同一只呆在温水里的青蛙,心被慢慢煮死了。
温裴钦轻轻拍了拍温瑶玥的肩膀:“玥儿,回去吧。”
温瑶玥抬头,眼眶红得吓人:“爹,你对嫡姐,有爱吗?”
温裴钦被问得愣住,他爱秦妍,便一开始想过爱温瑶瑞,可是,鹤王不容他靠近温瑶瑞,他便罢了,也没再强求做温瑶瑞的父亲。
温瑶玥看温裴钦反应,苦涩地笑了:“鹤王爱嫡姐,可鹤王不懂得如何爱嫡姐。而爹,你会爱女儿,却不曾给嫡姐爱,甚至因为爹爹,嫡姐的母亲,也不爱嫡姐了,嫡姐好可怜。”
温裴钦浑身如被电击,仿佛他亲手害死了一个年轻的生命。
温瑶玥起身,忧伤道:“爹不必自责,站在您和母亲的立场,你们谁也没有错,甚至没有立场去怪谁,站在你们彼此的角度,他们都还欠对方的。”
造化弄人,如果前朝的皇帝,不那么昏庸,鹤王和秦妍,会是一对令人艳羡的情侣。
只能说,时代的尘埃,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是沉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