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江贺宁并没有转身回到卧室关上门给他下逐客令。
她去了阳台。
那条灰色围巾已经洗过了,抱在怀里能闻到阳光的温度。
那天陈向东走后,江贺宁什么也没干,就只是一遍遍搓着手上的围巾,直到确认上面的灰尘和脚印全部被洗掉了。
她甚至有时候会想到一些很不合时宜的问题。
陈向东真是太没有礼貌了,这可是宋言的围巾。宋言,不是他的朋友吗?
江贺宁隐约知道他俩之间应该谈过了,谈了什么,无外乎是说江贺宁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
她看着那条尚有温度的围巾,自嘲地笑了笑。
宋言那边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只是将水杯握在手里,其实水温特别烫,接近开水。
但是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握着。
江贺宁叹了一口气,她走过去,俯身然后伸手想将杯子从他手里抽出来。
但是宋言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握紧了水杯,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回,有点点水珠溅起来,落到江贺宁手臂上。
烫得她连忙松手。
“宋言,你的手烫红了都。”
宋言如梦初醒一般急忙把放下杯子,然后拉过女孩的手。
“你没事吧?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一句话都说得不太完整,宋言先拉着江贺宁去水龙头那里,拧开开关,刺骨的冷水就直接冲过女孩的小臂。
“哎好凉!”江贺宁惊呼出声,这个天气开什么玩笑?!
但是宋言却不许她后退,他很少在江贺宁面前显露出如此强硬的样子。
江贺宁觉得好气又好笑,那一点点水溅到手上已经根本没什么感觉了好吗,现在被彻骨的冷水冲刷着才真是凉到心里。
她抬头,看见宋言柔软的神色,心头蓦地柔软了一下。
“很冷哎宋言。”
女孩的语气不复之前的冷淡和疏离,嗔怪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委屈的意味,让他听起来甚至有一股莫名的冲动,想将女孩拥进怀里。
宋言这才急忙关上水龙头,果不其然,刚刚白皙的皮肤眼下被冷水激得一片暗红,很是惹眼。
他不由自主的覆上去,用手盖住那一片暗红。
滚烫的温度从对面传过来,江贺宁身上被冷水激起的鸡皮疙瘩才一点点消散。
她举起手里的围巾放到宋言眼前:“还给你,我洗过了。”
宋言却迟迟没有接。
江贺宁不明所以,她想把自己的手从对面掌中抽出来,但是宋言却好像意识到她的动作,握得更紧。
——
“宋言,你说吧,我听着。”
江贺宁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有点恍惚的样子,不肯接自己手里的围巾,也不肯撒手。
固执的样子,倒多了很多少年心性。
归根结底,他也没做过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就算知道江家和陈念肖的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江贺宁心想,何必把彼此都弄得面目可憎。
像她和陈向东一样。
宋言听闻这话,脸上出现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他觉得自己听错了,但是看江贺宁只是无奈的样子,并没有冷着脸赶他走。
甚至这一刻,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我,陈向东,念肖,何悦,我们几个是一起长大的。”
宋言的声音干涩,但是一字一句说得很坚定,在这个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他下定决心要把江贺宁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告诉她。
“念肖是陈向东的妹妹,她的性格倒不像她哥哥,很是跳脱。”
“陈家很宝贝这个女儿,就算她跟我们在一起,陈父肖母也会隔三差五打个电话过来问现在在哪,几点回家。
我那时候问陈向东,为什么你父母看你妹妹看得这么紧,他只是沉默,一句话都不说。
我想,他应该是知道缘由的。
何悦问,他也装作没听到。
哦,何悦,就是那天来找你的那个女孩子,你别介意,她被家里惯坏了,而且陈家出事的时候她人在国外,是最近回来的。”
江贺宁看见宋言的半张脸隐匿在阴影里,忽明忽暗,声音连带着也好像忽远忽近。她想起何悦那张漂亮天真的脸,确实是没受过什么挫折的样子。
“我不知道东子喜不喜欢何悦,但是大人们确实都说两个人在一起很般配,长大了要结婚。
何悦也一直以东子女朋友自居。”
江贺宁在脑海里将两个人的脸放在一起,一个凌厉一个明艳,确实是很般配。
“后来嘛,她出国,东子没去送。他这人一直就这样,对谁都冷言冷语的。有时候我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但是对陈念肖,东子倒是很没有底线的纵容。
念肖性格大大咧咧,有话直说,也不知道怎么就惹了社会上的一些人,他们把念肖的书包划开几道口子,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路。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东子已经提刀冲过去了。
我不知道他哪里摸来的刀,只知道我好像拦不住他,连何悦也拦不住他。
那群人其实也是色厉内荏,一见东子这么不要命,装模作样打了两下就跑了,但是东子脸上挂了彩,就是眉骨的那道疤。”
江贺宁了然,原来这就是那道疤的来历,是陈向东为了护住自己的妹妹。
她想象不出来陈向东那副不要命的样子,只知道在她面前,这个男人好像永远可以气定神闲,即使有时候喝完酒情绪外露,也都是不开灯。
那些浓重的掺杂着酒味的呼吸里多得是化不开的情欲而已。
宋言继续说,“后来嘛,陈念肖就好像变得特别乖,她整天跟在陈向东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像个玩具挂件。”
江贺宁心想,宋言一定很喜欢陈念肖,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这么温柔的神情,全身心沉浸在那些闪着光的回忆里。
“但是我有一次听到他们吵架,”宋言顿了顿。
“好像吵得特别厉害,我进去的时候,念肖满脸都是泪,她站着,东子坐在沙发上。
念肖说:陈向东,你就是没种。
东子的肩膀抖了一下,这也是我第一次听见念肖直呼她哥哥的名字,这个时候,两人倒不像是兄妹了。”
像什么呢,宋言很久之后才想明白。
“念肖看见我进来了,也没说什么,就径直跑进卧室重重关上门。
我想,兄妹嘛,怎么可能不吵架。
但是自从吵了这一架,两个人的关系好像就不像之前一样亲密了,陈念肖总是有意无意躲着东子。
他们那天吵架的内容,一定有我很多不能听的东西。
再后来,就是念肖她,她跟我表白。
她说,宋言,我喜欢你。
念肖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几个人都在,东子、何悦就坐在旁边。是何悦先反应过来,说陈念肖你厉害啊一点都没藏着掖着!
东子没什么反应,好像已经预料到了这个场面,后来他说要去拿酒。
那天是陈念肖18岁的生日。”
宋言边说边观察江贺宁的反应,但是好在,她就是那样静静听着,什么话都没说。
“我那时候,应该是喜欢念肖的。
她热情、开朗、活泼,几乎没有人不喜欢她。
我说好,那我们就试试吧。
东子正好拿酒进来,他笑了笑,说:宋言,你要是敢欺负我妹妹我一定饶不了你。
我太迟钝了,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他们兄妹两人的表情为什么这么古怪。
念肖拿起一瓶酒就往嘴里灌,她被呛到,呛得脸上都是泪。
我去拍她的背,东子在旁边就这么看着。
我看见他的脸一寸寸冷下来,嘴里挤出来两个字,胡闹。
念肖像是没听见一样,整个人都挂在我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