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贺宁只觉得顷刻间浑身血液逆流直逼天灵盖。
那种熟悉又可怖的蜂鸣声萦绕在她四周,将所有建立好的心理防线顷刻间击碎,手里的东西掉落在地上,几只青皮橘子咕噜噜滚到陈向东脚底下。
这是周蓉最喜欢的水果。
陈向东弯腰,将散落的橘子一个个放在床头柜上,状似无奈地回头嗔怪女孩:“怎么这么不小心。”
周蓉倒是没什么反应,眼前的电视节目几乎夺取了她的注意力,让她甚至不关心女儿的到来。
江贺宁依稀记得,上次她来的时候,周蓉就看的是同一个节目。她记忆里大不如前,现在只喜欢看重复的东西。
“你在这做什么?”江贺宁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仿佛视他为洪水猛兽。
不,洪水猛兽甚至没有这个人可怕。
还没待陈向东开口,周蓉倒是先说话了:“怎么跟你哥哥说话呢,他来看我你不高兴?”
“你俩以后一块来就行了,总是一前一后的,还以为是咱江家孩子不和呢!”
周蓉竟然把陈向东认成了江以安。
江贺宁后知后觉的想到,或许陈向东不是第一次来了。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来的呢,不忍细想。
她不明白陈向东的目的,周蓉现在意识不清楚,从她这里能得到什么呢?
或许始作俑者只是为了欣赏自己的成果罢了,江贺宁心想。
陈向东并不插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手里的水果刀,上面的果汁被他一点点拭去,刀身光洁如新。
江贺宁看得心慌。
“妈,他不是……”她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但还是坚持说完,“他不是江以安,他不是我哥。”
他是陈向东啊,陈宝的儿子,江氏落败的幕后推手。
周蓉看她的眼神逐渐不耐烦,好像觉得她耽误自己看电视,又好像觉得她疯疯癫癫不知道在说什么话。
“你是不是太累了?我早就说让你别学医,一个女孩子学点轻松的不好吗?我看人家周恬那个画笔涂涂画画就很轻松……”
周蓉絮絮叨叨的,注意力又被电视节目里的狗血剧情攫取。
陈向东这时候起身,他将水果刀轻轻放下,“您先休息吧,我过两天再来看您。”
周蓉点头,又觉得有点奇怪,江以安这臭小子什么时候跟她这么客气了?之前不是整天盘算着闯祸吗?
得让江致远好好盯着点,别让自己儿子学坏了才好。
这兄妹俩,今天都奇奇怪怪的。
周蓉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摸了一个橘子吃起来。
——
“陈向东,你究竟想做什么?”
江贺宁站在走廊窗户边上,她必须扶着点什么才能支撑自己和眼前这个男人对峙。
他总有办法击穿自己的所有冷静和理智,江贺宁心想,他总有办法。
“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还以为你要跟陆云铮去美国了呢?”男人答非所问,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眼神却冰冷。
“你跟踪我。”不是质疑,而是肯定的语气。
江贺宁有些绝望地闭上双眼。
“我的未婚妻在机场和别的男人在机场依依惜别,”男人好似很无奈的语气,“江贺宁,你是故意的?”
“想让我成为清远的笑柄?”
“我没同意,我不是你的未婚妻!别用这么恶心的称呼叫我!”
江贺宁愤然抬头,眼神灼灼,全是不加掩饰的憎恨和无法忽略的厌恶。
她觉得陈向东每个字都在挑战她的耐心,江贺宁心想此刻手里要是有一把刀,她说不定会毫不犹豫刺进这个人的胸口。
她又猛然反应过来,被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吓到。
“江贺宁,你是不是只觉得自己最委屈。”
“是不是恨不得杀了我。”
男人语气森然,阴冷如地狱里的恶鬼。
江贺宁不答,她胸口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起伏着。早该知道陈向东此人毫无道理可讲,无论她怎么委曲求全对方都不肯撒手。
巨大的无力感席卷江贺宁全身,她仿佛被一根根铁链缠绕着,不得脱身,不得自由。
这种沉默在男人眼里是一种默认。
“不要来打扰我妈。我们的事和她无关。”江贺宁冷静下来,她祈求对面尚存一丝恻隐之心。
陈向东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地说:
“江贺宁,你知不知道,你在机场抱着陆云铮的时候,我几乎就要冲上去杀了他。”
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在别人怀里,我会忍不住杀了那个人。
江贺宁猛然抬头,她试图在陈向东脸上找出一丝一毫他在开玩笑的可能性,但是没有,他认真得像是在立誓。
江贺宁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你就是个疯子……”
陈向东却猛地扯住她的手腕,“疯子现在带你去各地方,做好心理准备。”
不安和惶恐呈雪崩之势,让江贺宁动弹不得,她几乎是被陈向东拖着往前走。
有工作人员被走廊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哎这位先生你在做什么……”男人阴狠的目光看过来,她下意识闭上了嘴。
“你松开我,陈向东你松开我!”江贺宁去掰他的手指,但是陈向东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紧紧箍着她的手腕不撒开。
他把江贺宁甩在副驾驶座上,江贺宁挣扎着就要下车。
但是陈向东直接从副驾驶这边压着女孩迈到了驾驶座,他长手一伸,帮江贺宁扣好安全带,又分出一只手抓着她的,另一只几下就启动了汽车。
没给人缓冲的时间,迈巴赫就以最大油门开了出去。
江贺宁一瞬间脸色惨白如纸。
她从小到大都很怕坐过山车一类的游乐设施,失重的感觉会让她觉得头晕想吐。
因此连带着不喜欢所有速度过快的时刻,她需要确保自己的心脏得牢牢地放在身体里,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几乎要跟着车速飞出去。
“慢一点……”江贺宁大口喘气,她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车毁人亡。
但是旁边的男人犹觉不快,他一脚把油门踩到底,然后有脚焊死在上面。
江贺宁紧紧抓着头顶的把手,觉得地狱不过如此。
“陈向东,我害怕……”女孩终于忍不住,她反握住那只制着她的大掌,“你慢一点好不好。”
男人的理智终于有一点归笼。
他刚才心里的戾气占据了全部心神,不想听女孩嘴里继续说什么伤人的话,只想着速度快一点,再快一点。
听到江贺宁说自己害怕,那双柔软的手在他的手掌上轻轻用力,陈向东才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女孩。
他的嘴唇苍白到毫无血色,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不要怕……”陈向东喉咙好像被堵住了,他的心里沉重得像被巨石压住。“我慢一点……慢一点。”
江贺宁的泪这才从眼角滑落下来。
她默默坐在副驾驶座上,只是无声地流泪。
之前那些流进心里的眼泪此刻汹涌着流到嘴角和脖颈处,然后悄悄落到围巾和衣服上。
男人被女孩的泪刺痛。
他松开油门,踩下刹车。
“等等吧,”他说,“我们等等再走。”
等什么,陈向东不知道,江贺宁也不知道。
两人的手还牵着,谁也不愿意动一动,好像都怕打破此刻微妙的平衡。
良久,江贺宁感觉到男人把手抽出去,他下车了。
车停在桥边,陈向东看着河面上结了冰,不知道厚不厚,几个小孩在那边用石子掷向冰面上,有细小的裂纹出现。
他抽了一支烟。
他本来不想在江贺宁面前抽烟的,他知道女孩好像很讨厌烟味。
但是随即,陈向东颓然地想到,不管他做什么,江贺宁现在都不会在乎吧。
两个人的关系早已进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江贺宁等在车里,她微微闭着眼,不知道该想点什么。
刚才车速飞快的时候想着生,想到死,想起哥哥,想起江幸福,还想到夜里做的光怪陆离的梦。
现在车停下来,她什么都不去想了。
清远的冬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去。
男人上车,带着一身寒意和挥之不去的烟味,但是他却没有启动,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仿佛要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有一个妹妹,叫陈念肖。”
男人的声音突兀地在车内响起,江贺宁睁开眼睛,看向车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