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间里仍然萦绕着淡淡的烟味。
陈向东居高临下,望着这个他多年的至交好友,在陈家最艰难的时候,他记得是宋言陪他度过了那段时间。
当他说要来清远,要进江氏的时候,宋言也是毫不犹豫地说:好,我支持你。
他说,不要忘了阿姨和叔叔的期望,不要忘了她。
他说,陈向东,你动心了,但你其实不应该动心。
宋言那天在夜色看他的眼神,陈向东记得,他冷静、客观、理智,分析此时抽身江氏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至于江贺宁,不过是节外生枝的那根枝罢了。
陈向东突然笑了笑。
“来送药么?”他顿了一下,“江贺宁让你来的?”
陈向东想到江贺宁愿意向她身边的任何人求助,唯独自己,她连看一眼都不愿意。
心里裂开一道隐秘的缝,有接连的冷空气灌进来,他的心脏抽痛。
他好像需要更多的尼古丁和酒精,来麻痹自己。
“她忘记拿了,我顺路就送来了。”宋言毫不避讳台阶上那个打量的危险的目光,眼睛里依旧是酝酿着淡淡的笑意。
他问心无愧。
他问心无愧么?
江家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之前不还是乐见其成的吗?宋言想到当初看见陈向东迟迟不肯下手,心里有那么一点鄙夷。
他不知道陈向东什么时候也开始变得妇人之仁了。
但是江贺宁是无辜的吧,她没有卷入上一代的纠葛和恩怨,她只是在不知不觉中爱上陈向东,随即看着自己的家族和未来倾覆。
宋言所有的行为里,有不可言说的赎罪意味。
他以为陈向东迟早会放过江贺宁,他们两个人不过是刚好在错误的时间恰好遇见了。
宋言垂眼,看着手里的药。
陈向东了解这个人甚至比了解自己更多,他看了看宋言,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房门,好像是终于明白点什么。
“宋言,你还记得陈念肖么?”
“你还记得我妹妹吗?”
宋言如遭雷击。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陈向东,看着那张脸在忽明忽暗的光阴里如鬼魅般若隐若现。
这个名字,他们刻意避开又讳莫如深的名字,就被他轻飘飘地问了出来。
划开宋言心底最不能触碰的那个地方。
陈向东向下走了两级,拿过他手里的药,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宋言。
“她的生日就是这几天了,去看看她吧。”
男人的声音逐渐隐没在黑暗里,徒留宋言一个人在原地进退维谷。
他绝望地闭上双眼,感受回忆和情绪在自己体内翻腾,如同两个猛兽争夺地盘,在他的五脏六腑里大打出手。
——
不知道又睡了多久,江贺宁终于觉得好点了。这场感冒来势汹汹,她记得自己已经有一年多没这么厉害得生过病了。
好在药跟水灌下去,出了一身汗,身子就不像之前那般沉重了。
她看着床头柜上的药,依稀记得有人哄着她一粒一粒吃下去,她觉得麻烦,想借着水一口气吞服。
但是那人偏偏制住她的手,像怕她卡住一样。
江贺宁无奈,只得一颗颗把药吃完。
她从床上坐起来,头上的冰块好像是新换上的,仍然硬邦邦,冰凉到硌得手心疼。
江贺宁慢慢走到客厅,今夜好天气,外面有柔和清冷的月光洒进来,顺着窗户将黑暗驱散了一点。
安静得有些不寻常。
她的手还没摸到开关,眼睛突然被沙发上一个阴影吓了一跳,江贺宁感觉到自己的大脑放空,心跳霎时间加快。
她按下开关。
光明夺回这间房间的使用权,让所有的黑暗无处遁形。
陈向东坐在沙发上,好像是累极了,头稍微往旁边歪着,睡得很沉。
江贺宁这才记起他之前好像来过,但是以为这个人已经走了。
一直待在这里吗?她想。
江贺宁是不想面对他的,她如今看陈向东不过是一个想报复陈家连带着报复她的疯子。
一如昨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置于不义的境地。
他对自己,是不是从未有一刻动心,不然也不会如此变本加厉。
现在这副模样,又来做给谁看呢?江贺宁心想。
陈向东是被女孩接水的声音叫醒的,他本来看着江贺宁退烧了就想离开,但是不知怎么,就是想和她再待一会,哪怕是她睡着的时候。
再待一会就好。
宋言倒是细心,在药盒上用马克笔醒目地写下怎么吃,吃多少。
江贺宁真的有一种魔力吧,能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疼。
“舒服点了吗?”陈向东见女孩下床,第一反应是起身去扶住江贺宁,然后摸一摸她的额头和脸颊。
她瘦得像纸片人一样,好像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干就能被风吹走了。
江贺宁下意识偏头,然后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
“就这么厌恶我碰你么吗?”男人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他站在那里,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但是自己却浑然不觉。
江贺宁被笼罩在阴影里,淡淡说,“我没事了,你可以离开了。”
是在通知他。
“江贺宁,你连句谢谢都不说吗?”
这话一说出来,连陈向东自己都愣了愣。
她生病、发烧和难受,不全是因为自己么?现在到底有什么立场要求她对自己心软一下呢?
江贺宁不欲再与他多纠缠,不知道是不是药劲还没过去,她觉得自己身上软绵绵的,再多站一会都快撑不住。
“我累了。”她闭了闭眼。
——
又是这种神情,陈向东想。
“对你的未婚夫就这么冷淡吗?”
他就是偏要逼江贺宁抬头看他,只要不再装作不认识他就好。
“我们才宣布订婚,你装也要装的开心点吧。”
江贺宁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可恨又不可理喻,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就直接给她开了门。
脚步虚浮着,眼前有一点一点发黑。
她往后退了一下,想和陈向东拉开距离,离他太近,喘不过气来。
但是男人却步步紧逼,一点点将她逼到墙角。
退无可退了。
江贺宁咬牙嘱咐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撑住,不能倒下。
陈向东像是终于发现眼前的女孩还很虚弱,他想伸手抱住她,但是她一定会对他更加厌恶吧。
男人自嘲地笑了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唯独在她面前这么畏手畏脚。
不差这一点了。
于是陈向东揽住了女孩的腰。
不出他所料,江贺宁剧烈挣扎起来,但是她的力气比平时更小一点,应该是因为生病的缘故。
“别伤到自己。”男人的声音从她头顶传过来,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陈向东,我从来没有答应过跟你订婚。”
“你之前说的那些话,不作数的。”江贺宁自知挣扎不过,索性放弃了,就这样静静站在原地。
她好像闻到了淡淡的烟味,意外的,并不难闻。
“作不作数,不是你能决定的。”
男人的声音涩然,他紧紧揽着江贺宁的后背,仿佛怕她一不留神就会消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