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向东开车找过了几乎所有能找的地方。
他不敢停下来,只要速度慢一点就会被无尽的恐慌攫住。
但是眼前的红灯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陈向东看着那一个个鲜红的数字慢慢地往下跳,几乎是在挑战他的耐心。
迈巴赫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去。
夜里空旷的大街上,只剩下他在一圈一圈像是无头苍蝇一样来回的转。
打给周恬,但是对方冷笑:陈向东,这难道不是你想看到的局面么?宁宁今天这个样子,全拜你所赐。她要是出什么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陈向东焦躁地按断了电话。
江贺宁今天这个样子……
男人在支离破碎的心绪里努力拼凑出江贺宁的模样,漂亮的,生动的,熠熠生辉的。
是他们在热谷的那段时间,江贺宁亮着一双漂亮到让人移不开的眼睛问他:陈向东,我们私奔怎么样?
陈向东在心里回答了一千遍一万遍:好,江贺宁,我们私奔吧。离开这里,去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只有我和你的地方。
不对,不对,江贺宁今天是什么样子的?
女孩全是爱意和娇嗔的目光突然冷淡下来,她满脸的泪,无声质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如此纠缠和折磨她。
陈向东回以冰冷的沉默。
他没有一点办法,两人之间已然不能回头,眼下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逼她留在自己身边。
陈向东心想,自己一定会下地狱的。
江致远对不起他,江家对不起他的父亲,但是这一切都和江贺宁没有关系。在这个变故里,只有她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
陈向东看见东方已经出现熹微的晨光,他想再点一支烟,脑袋里如同一团乱麻,得让尼古丁来烧一烧。
但是打火机按在开关处,手却止不住颤抖,应该是心脏在抖得厉害。
按了两下没打着火,陈向东突然就把打火机往右掷去,砸在车窗上,玻立时三刻出现了蛛网裂纹。
他浑不在意,将头抵在方向盘上,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他想打开手机打开社会新闻那一栏看看有什么消息,但是又怕真的看到江贺宁出现在上面。
不会的,江贺宁远比想象中坚强。
手机铃声突兀地在逼仄的空间里响起,刺耳的音乐把男人的心跳逼停,他条件反射一般看来电显示。
……不是江贺宁。
他颓然地按下接听键,又随意地将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
宋言清越的声音传过来。
“陈向东,你现在在哪?”
男人闭眼,不作回答。
“江贺宁发烧了,你来不来医院看看?”
——
宋言电话打过去不到二十分钟,就看见陈向东大步从门口朝着这边走过来。
眼底一片青黑,下巴上全是新冒出来的青色胡茬,整个人甚至看上去有些狼狈,一看就知道一夜没睡。
衬衫也胡乱地垂在裤子外面,皱皱巴巴全是褶皱。
“江贺宁呢?”陈向东没心情和宋言寒暄,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虽然两人认识了十几年,但是宋言鲜少看见他这副不修边幅且憔悴的样子,身上的烟味浓重得几米之外都闻得到。
“吃了药,刚睡下。”
眼见陈向东想直接推开病房的门进去,宋言开口阻止道:“她睡得很浅,你想把她吵醒就进去。”
男人握着门把手,突然之间不知道如何用力。
他想进去看看江贺宁是否真的平安无事,只看一眼就好。
但是手上最终还是松开了,轻轻关上了病房的门。
陈向东转头看宋言:“她什么时候来的?”
“早上吧,”宋言歪头状似认真地想了一会,“应该是没来多久。”
男人颓然地点点头,扶着靠近窗边的靠椅,慢慢坐下。他摊开手,看见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宋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
上完急诊是很累的,但是他看见江贺宁就那样乖乖地窝在沙发上,硬是不忍心叫醒她。
甚至盯着她的睡颜在旁边静静地坐着,他没有开灯,只是隐匿在黑暗里。
他想,江贺宁真的是有魔力吧,不然为什么能让自己这个朋友如此放心不下。
当时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对陈向东说:“你动心了。”
男人被他戳中心事,但也不恼,只是怔怔看着眼前墙上虚无的某一个点。
“宋言,我做不到。”
“做不到面对她时无动于衷。”
宋言彼时并不明白,但是看着眼前的女孩仿佛在噩梦里挣扎沉沦,他觉得心空了一块。
在多年前,那个人走的时候自己也是同样的感觉。
心脏上一角被鲜血淋漓地挖了出来,这么多年依旧难以长成原来完好无损的样子。
江贺宁好像在发抖。
宋言走过去,俯身抬头探了一下女孩的额头。
皮肤光滑细腻,但是手上传来的温度却滚烫,她在发烧。
“江贺宁,醒醒。”宋言试图把眼前的女孩唤醒。
但是她只是蹙眉,额间逐渐沁出豆大的汗珠,嘴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惨白得令人心惊。
宋言叹了口气,只当自己欠陈向东的吧。
他伸手从女孩的臂弯穿过,轻轻托住她的腰和膝盖下面。
江贺宁比他想象中更轻,宋言想着。
怀里的女孩轻轻嘤咛了一声,仿佛被男人的手掌硌得不舒服,微微动了一下,复又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仿佛怕自己掉下去一下,女孩的手自然而然搭在眼前那个宽厚的肩膀上。
宋言浑身一僵,仿佛被人点住穴道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动了。他看着江贺宁无知无觉的脸,苦笑了一下。
随即收紧自己的手,抱着女孩朝病房走去。
江贺宁觉得自己应该是有意识的,她先是觉得很冷,后来又觉得很热。
她模糊地看见眼前有一个熟悉的影子,但是就是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
她想,任谁都好,只要不是陈向东。一想起陈向东,所有的情绪都被裹挟在黑暗里,像大山一样压在她胸口。
还是醒了,有一只手硌得她很不舒服,甚至感觉到背后的骨头都在疼。
江贺宁睁眼的时候,只看见宋言的下巴,再次抬头,才看见他的脸。
两人不熟,江贺宁平常在医院几乎没有和他说过话,只知道这个年轻的神经外科主任技术过硬,是院长的心头宝。
她也看见那个平时在任何人面前都冷着一张脸的院长看宋言的表情竟然是温和慈爱的,和平时简直大相径庭。
医院这个地方,长得好看的男医生总是更受青睐。
许多别的科室的女医生和护士总是借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来他们科室,非要亲眼看见宋言一眼才肯离开。
宋言好像也是随和的,他看谁脸上都有淡淡的微笑,几乎没有见过这个人发火。
但是在手术室里,江贺宁看这个人的眼睛,冷淡得让人难以靠近。
好像只有这个时候,宋言才褪去脸上的伪装,他天生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种人。
“放我下去,我自己能走的。”女孩在怀里开始小幅度挣扎。
她不太清楚自己只是在休息室睡了一觉,怎么醒过来就在宋言怀里了,这个姿势显得两人过于亲密,江贺宁只能尽力往后靠一靠,想给彼此留出一些空间喘息。
“怎么醒了就翻脸不认人呢?”宋言没有松手,反倒意欲制住女孩的挣扎一般收紧了胳膊。
“江贺宁,你知不知道,”他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和那种面具一样的笑完全不同,这个笑仿佛来自心底,“你占了我的休息室。”
表情认真凝重,仿佛眼前的女孩犯了天大的过错。
“对不起……”江贺宁愣了一下,甚至忘记了挣扎。
宋言看着护士给江贺宁输上液,又看着女孩好像终于忍受不住困意,在他眼前沉沉睡去。
倒是放心我,宋言心想。
这一夜没怎么休息,眼下他的太阳穴疼得厉害,身上每一块肌肉终于卸掉防线开始酸痛起来。
宋言盯着女孩看了一会,确信她不再发烧才松了口气。
这一夜,应该很多人都没有睡好吧。
宋言离开病房,透过门上那个小小的窗户,看见江贺宁睡得恬淡安宁。
他转身,看着手机里陈向东的号码,就这样在原地静静站了一分多钟。
然后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宋言,你究竟在做什么?
号码拨出去,对面很快接通,但是只是沉默着,好像没有多余的力气分给他说一句话。
“陈向东,来趟医院吧,”宋言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飘荡在空旷的走廊里,“江贺宁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