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贺宁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热巧,说了声谢谢。
她不是很敢抬头看对面这个人。
有些伤疤被小心地隐藏在创可贴下面,一旦揭开势必变得鲜血淋漓。
陆云铮心疼地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挑一些简单的话题,“你饿了吧,咱们先去吃饭好不好?”
现在才下班,怎么会这么辛苦。
江贺宁一直等待他问的不是这个问题。
她以为他会问你现在怎么样,阿姨怎么样,哥哥和叔叔有消息了吗?
这些问题大而重,但是江贺宁早已筑起一道铜墙铁壁可以承受。
我很好,我妈很好,我爸和我哥会回来的。
但是陆云铮只是问:你饿了吗?
只是再平常不过的问题,但是江贺宁心里的铜墙铁壁骤然崩塌,她垂眼看着眼前台阶下的男人一如从前望着她,没有探究和审视。
只是心疼。
泪水不知不觉间斑驳了整张脸。
心里一直怒斥自己的脆弱,怎么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哭了呢……
江家出事后,江贺宁其实没有哭过。
江以安被带走,周蓉进IcU,江致远至今下落不明,她觉得自己痛到麻木,但是所有的泪都流进心里了。
眼下好像终于可以流出来了。
江贺宁慢慢蹲下,泪珠大颗大颗砸到地上,砸出一片尘土飞扬。。
先是无声地哭,后来开始小声啜泣,然后嚎啕大哭。
听得让人心碎。
陆云铮不知所措般站在原地,整个人被一股心痛狠狠攫住,他蹲在女孩身边,慢慢将她搂进自己怀里。
只恨不能分担她的痛苦。
江贺宁比看上去,瘦了太多。
他们没有注意到医院对面停着一辆黑色迈巴赫,有人死死盯着医院前面紧紧依偎的两个人,黑暗的车内只能看见香烟还未燃尽,猩红一点忽明忽灭。
——
江贺宁觉得自己哭过之后好受多了。
好像近日以来压抑而不得宣泄的坏情绪随着眼泪流出来,整个人反倒畅快了许多。
然后意识到现在两人这个姿势有点过于暧昧,她不好意思地从陆云铮怀里出来,往后靠了靠。
对面的人动作一僵,随即苦笑了一下。
“小宁,”陆云铮踌躇开口,“你可以依靠我的。”
江贺宁擦了擦眼角的泪,故作轻松地说:“我饿了,咱们去吃饭吧,医院后面有家馄饨不错。”
“我请你。”
手里的巧克力尚且温热,江贺宁揭开盖子一饮而尽。
一点点甜,能抵消心里绝大部分苦。
陆云铮抬头看见女孩清丽的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坚硬了许多。
他点头笑笑:“好。”
陆云铮之前很少在这种小摊子上吃饭,他觉得摆在路边的食物怎么能吃呢,汽车经过岂不是吃一嘴灰尘。
况且也没有什么安全保障,要是吃出来问题人都找不到。
但是这个野馄饨摊却意外地干净,是一个的阿姨开的,她头发利落地盘在脑后,用发套包起来,手上戴着一次性手套,耳朵上挂着的是食堂里那种透明口罩,不锈钢桌面擦得一尘不染,一丝油腥都不见。
阿姨看见江贺宁,眼角的褶子笑出花:“来啦!”
江贺宁朝陆云铮眨眨眼,说这家虾仁馄饨好吃得很,每次晚上值班后都来一碗。
热乎乎馄饨一入口,幸福得让人想流泪。
“阿姨,两碗虾仁的,都不要辣椒!”
她还记得自己不吃辣……陆云铮怔了一下。
江贺宁很是熟稔地下单,然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问男人:“吃香菜吗?”
见陆云铮摇头,江贺宁又跟阿姨说:“一碗不放香菜。”
一个个皮薄馅大的馄饨在沸水里翻腾起伏,直至每一个都变得晶莹剔透,透出里面饱满的虾仁。
阿姨搅弄着馄饨,看了眼江贺宁身后的陆云铮。
“你男朋友?”之前每次都是小姑娘一个人来,今天突然多了个人,她不由得有些好奇。
长得也帅,俩人般配的很。
江贺宁答得干脆:“我朋友。”
陆云铮擦拭桌子的动作僵了一下,摇摇头苦笑。
小车前面挂了一只暖黄色的灯泡,他看见江贺宁的脸在灯光下有种惊人的漂亮。她就和阿姨站在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时不时朝对面笑笑。
他来找江贺宁,其实多少带着点趁人之危的心思的,知道自己这样非常龌龊,但是就是克制不住心里隐隐的期待。
现在是小宁最脆弱的时候,他卑鄙地想着自己还有没有可能站在她身边,以另一半的名义。
但是不管江贺宁在什么样的处境里,好像都没打算给自己机会。
她越磊落,陆云铮就越觉得自己那些心思上不得台面。
只是眼下无论如何,只要能陪着她就好……
其他的,陆云铮叹气,再说吧。
——
江贺宁把没有带香菜的那碗馄饨推到陆云铮面前。
“小心烫。”女孩叮嘱。
陆云铮点点头:好。
她看见女孩没有先吃馄饨,而是用勺子盛了一勺汤,放在嘴边慢慢吹凉,然后小心放进嘴里。
好像还是有些烫,女孩连忙用手扇了扇还没咽下的那口汤。
看得陆云铮忍俊不禁:“慢点慢点。”
江贺宁仿佛也被自己逗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慢慢搅动碗里的馄饨,“饿得久了,吃饭的时候总是有点急。”
之前总听那些前辈说自己肠胃不好,在医院工作久了会连按时吃饭也是一种奢望。
真轮到自己后,才明白个中滋味。
江贺宁倒不是觉得苦,只是有些感慨自己之前过得太顺了,没受过什么大的打击,以为回家后有一桌子爱吃的菜是天经地义。
现在自己回家后只能面对着空荡荡漆黑的房间。
所以她现在比较喜欢在外面吃饭,有别的客人说话聊天,不会觉得自己太孤单。
陆云铮不知道怎么安慰眼前的女孩,其实也知道她足够坚强,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安慰。
于是也低头转着碗里的馄饨,看那些小小的虾米被搅动起来,又落到碗底。
江贺宁看他只是沉默却不吃,以为陆云铮不太喜欢这种味道。
她试探性地问:不好吃吗?
陆云铮突然反应过来说没有没有,随即往嘴里送了一只馄饨,还是烫,他龇牙咧嘴草草嚼动了两下就急忙咽下去。
江贺宁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陆云铮也笑,两人就这样隔着一张小小的桌子笑得前仰后合。
在可以称之为风雨飘摇的生活里,有这一碗馄饨已经足够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