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清远市。
闷热的夏季正式落下帷幕,太阳不再从清晨就开始炙烤大地,阳光变得柔和起来,永不停歇的蝉鸣好像终于停止了,岛城的秋天如约而至。
蓝海酒店前台接到电话的时候,大厅电视上正在分析江氏集团的破产一案。
【清远龙头企业一朝资金链断裂,最大股东携款潜逃。】
顶层复式总统套房里,男人盯着电视上的消息,漫不经心地抬了一下眼。他随手拨出去一个电话。
“可以开始撒网了。”
清远市第一监狱。
江贺宁从车上下来,一股冷风扑面而来,混合着清远这个岛城秋雨绵绵的特有的潮气,让她一时间有些呼吸困难。
她尽力地想稳住心神,奈何身影还是有些摇晃。
一只手护住她的后腰,声音却还是一样的凉薄讥讽:“现在就想晕,有点早了吧?”
江贺宁没心思和他吵架,快步朝着监狱门口走去。
身后那人眼神暗了暗。
“您好,江以安……”江贺宁张口,但是发现自己的声音晦涩低哑,她只觉得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的。
江氏,江园,江家。
怎么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
“找江以安。”
陈向东开口,冷静得仿佛不带一丝感情。
他的手重新扶住江贺宁,衣裙单薄,他第一次发现身边这个女人这么瘦,仿佛他一只手就能掌控她整个人生。
江贺宁没再挣扎,她实在太需要一些力量让自己面对现实。
明明是白天,但是监狱里森冷得让人牙齿打颤,她死死攥住自己的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里。
“在这等着。”
看守人员撂下一句话。
江贺宁慢慢扶着桌子坐下,身体在止不住地发抖。
她甚至有一种夺门而出的冲动,明明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承受最多的恶意和痛苦。
“江贺宁,看着我。”
陈向东蹙眉,发现她脸色有些不正常的红。他将手抵在江贺宁的前额,才意识到这个女人在发烧。
江贺宁仿佛已经意识不到身边还有一个人,只是眼神空洞地盯着前面的铁门。
陈向东强制将她的脸拧过来对着自己,“你发烧了,还能不能撑住?”
江贺宁的眼神终于聚焦,她拿开陈向东的手。
“我没事。”
陈向东觉得生病的人很麻烦,尤其生病的人还是江贺宁。
“江以安又没缺胳膊少腿,你摆出这副心如死灰的样子给谁看?”
他本来想说点不那么难听的话来宽慰一下她,但是一张口就又成了嘲讽。
江贺宁没开口。
陈向东觉得她整个人的状态过于不对劲,正欲再开口。
门开了。
江贺宁觉得自己的手心一片濡湿。
江以安,她的哥哥,在她印象里永远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模样,少时抽烟、打架、逃学,把校长气得吹胡子瞪眼。
最严重的一次,江以安把人打进IcU,重症监护室门口,他无论如何都不道歉。
对方父母也是清远有头有脸的人物,扬言无论如何都会让江以安付出代价。
江父愠怒地盯着江以安,他惋惜地向对面道歉:“是我没管教好这个逆子。”
江贺宁知道哥哥为什么下手这么狠,躺在里面的那个男生经常骚扰她,并且扬言三个月让江贺宁成为他的女朋友。
江以安被父亲打得龇牙咧嘴,但面对江贺宁的时候还是吊儿郎当的:“你这桃花运也忒次了点,哥都看不下去了!”
江贺宁破涕为笑。
他顽劣,但实实在在是个好哥哥。
后来他跟着父亲接手江氏的生意,脾性开始有所收敛,但骨子里还是那个游戏人间意气风发的江氏公子。
假如这一切没有发生的话。
铁门吱呀一声打开,然后被人轻轻一推碰在墙上,砸出一声闷响。
江贺宁看了一眼来人,霎时间头晕目眩。
江以安瘦得差点让她认不出来,眼窝凹陷,嘴唇干裂苍白,胡茬不知是没刮,还是今天新冒出来的,衬得整个人很是狼狈。额头以上,也只剩下能看见青色头皮的粗短寸发。
“哥……”江贺宁下意识开口,身体也不自主般站起来,整个人就要向江以安扑过去。
“坐好!”看守人员大喝一声。
陈向东扯住她的胳膊,将江贺宁重新按回座位上。
“你别碰小宁!”江以安突然怒吼,脖颈处青筋尽显,整个人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
“0369号犯人,警告第一次!请立即坐下!”
看守人员已经将手搭上腰间的警棍。
江贺宁挣脱开陈向东的手,一开口全是惊吓过度的颤音和哭腔:“哥!哥,你先坐下好不好……”
江以安看向自己的妹妹,眼睛里的红血丝还未完全褪去。
他好像意识到自己不该在妹妹面前如此失态,又低头看了看手上寒光闪闪的手铐,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扶着桌子坐到凳子上。
“小宁,哥哥对不起你。”
江以安颓唐不安的声音传到江贺宁耳朵里,几乎让她崩溃。
小时候江以安抢她的零食和玩具,被江父三令五申跟妹妹道歉。他梗着脖子,无论如何都不低头,像只在战斗中虽败犹荣的公鸡。
江贺宁摇头,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哥,你没有对不起我……能不能告诉我怎样才能救你出去?”
江以安一直觉得自己妹妹还是之前那个什么都不懂只会跟在他后面告状的小女孩,如今隔着桌子看她泪眼朦胧但倔强清丽的脸,才惊觉妹妹真的长大了。
她美得过于危险,能激起每一个男人的保护欲和……和什么?江以安脑海里有个词呼之欲出,只差临门一脚,他觉得自己能明白。
今天看到那只虚虚搭在她腰间的手,以及手主人嘴角噙着的若有似无挑衅的笑。他就明白了。
破坏欲。
脑子里警铃大作,惧意山呼海啸般袭来。
流火七月,江以安觉得寒气一点一点从脚底蹿上来,像毒蛇一样缠上他的身体,直至激出一身冷汗。
他觉得现在有根细细的棍子在自己脑海里搅,撕扯他的理智。
江贺宁见哥哥没有回应,但是唇色却愈发苍白,以为他身体不舒服,急得想去拉哥哥的手。
“坐好!”看守人员二次警告。
江以安稳了稳心神,向妹妹笑了笑:“哥没事,妈妈她……”
“我会照顾好妈妈的,你别担心!”江贺宁急忙截住哥哥的话,“哥,一定有办法救你的,你相信我。”
江以安想把妹妹抱在怀里好好安慰她,告诉他的小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不是现在。
“小宁,哥哥需要你做一件事。”
江以安鲜少以如此郑重地语气和她说话,江贺宁点了点头。
“哥,你说。”
“无论哥哥和爸妈在不在你身边,都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江以安顿了顿,然后语气变得更为坚定。
“哥哥答应你,很快就能出去,”他笑了笑,“无论江氏出了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
江贺宁忍着不掉眼泪,以至于后来很多濒临崩溃的时候,每每想起这几句话,她都觉得自己勇气倍增。
有哥哥在,她就永远是清远最明媚的江贺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