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侯府,南虹早已睡下,他吩咐了值夜的丫鬟几句,就去了自己的采薇院。-
躺在床上,他觉得累极倦极。
哄女人心累啊,比在朝堂上舌战群儒都要累。怪不得同僚们出去玩,都喜欢找那些嫩得能掐出水的雏儿。她们天真烂漫,娇憨可爱。给个甜枣,就高兴半天。不像成熟女人,那是一点都不好骗啊。
女人一旦见了世面,就变得很难操控起来。想到以后几十的岁月里,他可能都要这样哄着夷光,心就更累。
他和衣郁郁地睡下,一觉就是日上三竿。
用完膳后,就让小厮去准备车马。刚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父亲就找了过来。
他赶紧让书童去泡茶,将父亲扶到上座。
父亲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道今日来自己书房,所为何事。他探询地看向父亲。
父亲蹙着眉,喝了半盏茶才开口道:“隽儿,昨天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你可真不嫌事大。你真不知道,皇上现在还在惦记那位吗。这半路将人截胡了,让皇上他怎么想。”
“你功高盖主,还居功自傲,实乃犯了臣子大忌。就不怕皇上因此忌恨你,不喜你。”
原来是为这事。他心中一松,从容笑笑:“正因为皇上惦记夷光,我才要在众目睽睽将她接走,这样所有人都知道夷光是我的妻子。周信芳再荒淫好色,总不好将臣妻传召到宫里,更没有了纳她的可能。”
“前 几日,太后老佛爷在大慈恩寺为国祈福。我设法见到了一面,跟她讲了我和夷光的故事。太后惧怕红颜祸水,自然不想让一个以美貌着称的妇人进宫。巴不得我赶紧把夷光接回家中,还许我多休沐几日。皇上要怪就怪自己的母后吧。”
“北胤后宫我都能插进手去,自然也会为自己布局。我把阿然和季嫣送到宫中,她们会帮我吹枕头风的。夷光再美,也快三十岁了,不比那豆蔻梢头的少女,轻灵讨巧。这么多年了,周信芳心思也该淡了。”
父亲依然在摇头,不赞许地说道:“痴儿,夷光做了这么多年的妃嫔,可能早就适应了宫里的生活。其实最适合她的地方,就是宫里,你为何一定执拗于过去。人都是会变的。你所喜欢的是记忆里的夷光,未必是现在的夷光。你们再在一起,未必过得多舒心。”
说完他叹了口气,诘问道:“为什么你做事,都不和我商量一下。”
他对着父亲无奈地笑笑:“如果我说了,你还不得跟我急。”
父亲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混小子,纸里包不住火,我知道了,不照旧会跟你急,你以为你瞒得了多久啊。”
“你这孩子怎么总是这样。当年我只是让你逢场作戏,让夷光爱上你就好,你却引诱于她,让她大了肚子。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为父。你无非想用孩子拴牢她,也想逼家里人让步。别跟我说是意外,你十八岁时,就有了通房的丫鬟的 ...”
“现在你偷偷变卖产业,连南园都卖了,这又是想要做什么?不要跟我说又因为夷光。”
他知道瞒不过,只能将事情和盘托出:“我的确答应过夷光,功成之后,同她携手游天下。也提前写好了辞官文书。”
“但我这么做,并不仅仅是为了夷光。”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父亲也说我功高盖主,那自然知道自古功臣大多不会善终。前朝开国皇帝,火烧楼功臣楼,赴宴的功臣及宫女数千人全部葬身火海?. 帝王向来生性多疑,我倒不如做个知趣的人,趁着名声大噪,激流勇退。如此,反而能保住江氏一族几代的富贵。”
父亲摸着胡须,沉吟片刻道:“我儿说的也有道理,你既坚持,我也不好多加阻扰。”
“只是你既打算要和夷光携手游天下,那南虹怎么办。这十年间,她孝敬公婆,打理中馈,照顾妾室,无一处过错可挑。还为你生了三位姑娘。你真要同她和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再说忠毅侯府那边也不好交待。”
他惆怅地看着沸水中的茶叶,看着它们浮浮沉沉:“南虹温柔和顺,待我的确是情深意真,我亦不想辜负于她。只是夷光她的性格,不肯认小服低,就算许她平妻之位,她也不屑一顾。”
“就因为我娶了妻,她现在都不待见我,说我不处理好家事,不准去找她。我都苦恼死了。”
父亲放下茶盅,鼻子哼了一声:“连个小女子都搞不定,你能干什么。你看你把她惯的,都敢蹬着鼻子上脸了。”
训斥了好半天,父亲才问道:“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要休妻了?”
他转着茶杯摇摇头:“休妻是下下之策。”
“忠毅侯府哪怕是一副空架子,我也不会落人口实。”
“我带夷光先出去几年,我娇养着她,供她吃喝玩乐,慢慢折断她的翅膀,让她渐渐地与外面脱节,渐渐就失去傲气。等过些年,她容颜渐衰,再无底气,我再提出纳她为平妻,也由不得她不愿意了。”
“至于南虹,她贤惠能干,就留在家里,替我照顾二老好啦。男人行商在外,带着个把美人,也很正常。她会理解的。这样我也算两不辜负。”
父亲点点头:“如此甚好。”
“只是江麟还是留在家里吧,我和你的母亲,可以教导好他的。”
他笑着摇摇头:“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是想麟儿将带在身边,也让他出去见见世面。等他满了十六岁,我让他自己归家就是。”
父亲轻叹一声:“唉,这夷光,倒是帮你生了个好儿子。”
父子俩人唠了会家常,又说了些生意上的事情。商人做事,利益优先。
周游列国,除了观光游历以外,自然也是个赚大钱的好机会。他不会只顾游山玩水,忘了做正事;更不会嫌钱多....
后面几日,他忙得不亦乐乎,该过户的田宅均已过户,辞官的折子也已递上,美妾都遣散了,妻子南虹暂时也被稳住了。再静待几日,他就能带着夷光启程了。
他站在廊下,看着院内的橘黄橙绿,金桂飘香,心中很是惬意。
他走到院内,折下一枝桂花,放在鼻端闻了一下。花香馥郁,沁人心脾。他兀自陶醉着,突然脑子里突然有些迷糊。不是冬天吗?怎么桂花还开了。
脑子这么一磕巴,梦境就散了。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自己这是在哪里啊?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在北胤的客舍里。
他抚着头,想着梦中的场景。真是好奇怪的一个梦啊。梦中的一切,真实的不像一个梦。就好像是真实发生过一样。
他好像真的和夷光有过肌肤之亲,真的在大街上彷徨过,也真的和父亲品茗聊天,真的在四处斡旋,也真的闻到了院中的桂花香。
他有些惊悚地坐起身来,啪嗒一声,一本书从旁边落下地。
他忙将书捡了起来,不禁想起里面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难不成是看了这志怪小说,才做了这荒诞的梦。如此,当真是有所思有所梦。
他看看外面,外面漆黑一片,他将书往旁边一扔,又翻身睡下了。
到了凌晨时分,他又入梦了。这一次的梦更加怪异,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做梦。
他梦见自己来到了忘心湖上。在那里,他看到了十年后的自己满面焦急,站在舢板上面,正指挥着几名船工在打捞着什么。
忘心湖水水深千尺,再厉害的船工,也无法潜到水底。他干着急也没办法,恨不得自己跳进水里。
他大声叫着夷光的名字,对着一众船工怒吼道:“继续给我找,就算把湖底翻过来,我也要把人找到。”
“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打捞了近两个时辰,天上下起了雨来,眼看雨越来越大,他还是不想放弃。船继续前行着,水面上浮起了一只鞋子,还有半朵残碎的簪花。
船工们忙将其捞上来:“老爷,你看一看,可是那位姑娘的东西。”
他一看到鞋子上的刺绣,和那朵簪花,喉中一阵腥甜,竟吐了一口血出来。
“夷光。” 他低低喊着,俯在舢板上,泪水奔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