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你赢了。
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岁上下，面庞清瘦，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双眼透着深邃的光芒。
吴耀磊的头发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衬衫整洁笔挺，却难掩细微的磨损痕迹。他的嘴角线条平直，鲜少上扬，让人初见时便心生拘谨。
然而，当他望向那些孩子时，眼神中总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关切。
此刻，他正站在办公桌后，平静地注视着赵休。
“倪想杀了我吗？”吴耀磊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赵休也用同样的表情看着他，两人皆是无言，仿佛一对性格相似的师生。
“从前想。”赵休答道。
“难道现在就不想了吗？”吴耀磊微微翘了翘唇角，随即摇摇头。
“赵休，你比从前成熟了许多。那时的你懂得很多道理，却做不到身体力行，这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模一样。”
吴耀磊取下黑框眼镜，捏了捏鼻梁，似乎在舒缓疲惫的双目。
“现在的你，很优秀了。”
赵休走到办公桌对面。他记得这个位置，上次来到白房子时，周飞的干尸正躺在这里。
可赵休此行，并非为此而来。或许是为了胡怀明提到的李婷婷，或许是为了解开自己心中那模糊不清的感知。
“院长，我能问一些问题吗？”
“你可以随便问，但回不回答在于我。”吴耀磊重新戴上眼镜，那双严肃却平静的眼睛里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光芒。
“当初，为什么放过我？”赵休直视着他，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在我回答之前，能听听你的想法吗？”吴耀磊注视着赵休，影子已经遮蔽了办公桌的桌面，却未触及他的身体。
赵休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起初，我以为你放过我，允许我离开白房子，是想逼迫我就范。外面的生活严酷无情，会打压我，让我重新回到这里，成为你拍卖的货物。”
吴耀磊点点头：“生活是一把锉刀，没有轰轰烈烈，没有火花四溅。失败和平庸都会平淡如水，受不了的人会走向极端，甚至出卖自己。”
“在社会上吃够了苦头，也许你会回到这里，依靠自己的相貌寻找一个不错的买家，成为衣食无忧的宠物。至少，你可以凌驾于普通人之上。”
赵休摇摇头，继续说道：“这是一个平凡人的想法，但它的出发点是以我自己为原点，而非你的。所以后来，我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你希望我认清生活的真相，成为其中的一部分，然后慢慢掌控它。如果无法左右，便加入其中，这也是一种出路。”
“你想让我成为和你一样的人，成为你的一部分，或者……成为你的继承者。”
吴耀磊突然露出一丝悲伤的神情：“看来这些日子，你放弃了很多。摆脱我以后，你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好起来。”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而复杂：“赵休，现在的你，是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人吗？”
赵休沉默，无言以对。
“为什么要这么做？”
半晌，赵休冷冷开口，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为什么出卖我们？他们明明那么尊敬你，你却把他们当做牲畜一样卖掉！”
“他们只是想活下去，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赵休那原本平静的眼神再也无法维持，他死死盯着眼前的中年人，眼中燃烧着愤怒与不甘。
吴耀磊看着赵休，看着这个一向冷静无情的少年，此刻却变得歇斯底里。
是啊，他只有19岁。这里曾是他的家，而他却在“家”中被出卖，像一块猪肉般被明码标价。
而出卖他们的，正是那个曾给予他们生活希望的院长。这是赵休无法忍受的背叛。
他一生或许从未如此激烈地表露过情绪，可在这间狭小的办公室里，他的愤怒彻底爆发了。
吴耀磊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起初低沉，随后逐渐变得癫狂：“嘿嘿嘿……哈哈哈哈哈！”
“赵休，你不明白吗？你早就明白了啊！让我想想该怎么和你说……”
他停顿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对了，生命没有意义啊！”
“既然没有意义，你在意的和不在意的，又有什么区别？”
“这一切，不都是理所当然的吗？”
“你在这座孤儿院长大，曾经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你们的希望在哪里？”
吴耀磊继续道“我来到这里后，你们拥有更多的物资，拥有更多人的关爱，拥有这个社会的帮助，仿佛一瞬间什么都有了。”
“那你告诉我，这里的孩子是天然的1%群体，他们能在这1%中突围出去寻找一线生机，这是因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他们的价值吗？”
“赵休，你有勇气反抗这句话吗？”吴耀磊眼神灼灼的看着赵休。
“反抗它，就是反抗你自己一路走来的信条，你践行了这条路一直走到了如今，你却来问我为什么？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赵休猛然收敛了表情，仿佛刚才的歇斯底里和质问从未发生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恢复了平静，冷冷注视着癫狂的吴耀磊。
“好了，这个问题到此为止。”
可吴耀磊却并不想停。
“赵休，一切都有代价，价值是这个社会的本质。没有价值的人，要如何活下去？”
“给予他们价值，才是他们活下去的原因啊！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的，赵休。”
吴耀磊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深渊中传来：“冬天的雪可以让来年的庄稼更加茂盛，辛劳的父母能给儿女一个饱腹的童年。但大雪会冻死鸟雀，辛劳会让父母疾病缠身。这世间的一切，有什么是没有代价的？”
他说完，忽然伸出手，主动抓住了办公桌上赵休的影子。那双苍白的手掌仿佛真的能触碰到这虚无缥缈的影子。
“赵休，它不是可以触碰到任何隐藏的东西吗？为什么不用它来触碰我呢？”
赵休眯起眼睛，吴耀磊知道影子的秘密？
他离开孤儿院后，两人便再未相见。也就是说，吴耀磊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影子的存在。
“赵休，你不用影子来探查，是怕探知到什么让你无法接受的真相吗？”
吴耀磊的声音带着挑衅，“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
他卷起袖子，露出苍白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赵休甚至能隐约看见血液流动的轨迹。
“你说得没错，赵休。你痛恨我这样的人。我出卖了信任我的孩子，把他们的希望当做货物一样贩卖。”
“可现在的你，又有什么不同？你做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区别？1%啊！你是高高在上的议会放牧者，而我只是个牧畜。”
吴耀磊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悲哀：“老实说，赵休，我无法反抗现在的你。”
“你知道吗？我是个人，从里到外都是。而你已经不是了，你已经变成了和我一样的东西！”
“我就是那1%的其中一员。你现在就可以杀掉我，真的，你随时可以。我无法反抗。”
吴耀磊那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因癫狂的神情而凌乱，遮住了半张脸。他直视着赵休，似乎毫不担心眼前的人会取他性命。
“你的影子就覆盖在我身上，你不敢触及我的心灵吗？你害怕看到什么？”
赵休的影子覆盖在吴耀磊身上，却始终没有触及他真正的想法。
他缓缓站起身，声音冰冷而平静：“那座藏馆，我去过。”
“我看过你藏在其中的东西。所以，我并不需要知道你的想法。”
“吴院长，这次见面，又是你赢了。我允许你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