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霞拉开车门,她从车里拿出包裹矿石的毛毯。
潘佳玉非常惊讶,还有比他对石头有宗教般虔诚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女孩。
潘佳玉再一瞅,王玉霞拿一块绿色的绒毯,剪成五块大小不一的方块。
潘佳玉把一块最大的孔雀绿矿石,放在绒毯上,他说了一句:“这块矿石最珍贵。”
王玉霞用绒毯把矿石折叠起来,潘佳玉不忍欺心,赶紧补充说:“这不是一般的铜镍伴生矿,而是精选的伴生贵金属矿石。”
王玉霞惊讶的抬头,这人脑子藏着这么多知识。
“头脑有疆界,科学无涯,多亏老同学”。李黎平和同学潘佳玉诉说毕业后到社会的心酸历程。
“老同学有这么一个女朋友,是你一生的幸运。”
李黎平脸红了,他们只是同事关系,说实话他是看不上靠自己爸爸,找了一个稳定工作。
吝啬、无知而且还有点小幻想的王玉霞,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
困守冷龙岭雪山那一夜,王玉霞走出帐篷,野地里撒尿,需要多大的勇气,还是李黎平迫不得已陪着王玉霞。
一个姑娘就是冷龙岭雪峰的霞光,不同面折射的霞光,色彩不同。
一个姑娘就是雪山上一个湖泊,烟波浩渺,静怡而美丽,微风吹过,湖面波浪却有不同。
“我们只是同事关系。”
“同事关系也是关系,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女同事,在废渣里,多抛洒几滴贵金属试剂,这些废渣都变成贵金属···”
“潘老师在金城矿业公司来去自由,李黎平也能在引水隧洞工程写一份辞职报告。”
可王玉霞就不行,她是一名高考落榜青年,给金城公司开大门,人家都不要。
“引水隧洞工程,李黎平是聘请的技术员,而她是死皮烂脸,托关系进去的关系户,只能干跑断腿的工作,要不人家笑话。”
王玉霞心里也清楚,大多数人,一生最重要的功课,就是学会接受自己的普通。
王玉霞一生最重要的,就是让她心智变得慢慢成熟。
这社会就那么不公平,凭心而论,人与人之间差距并不大,李黎平生来具有的,却是刘世雨一生苦苦追求的。
李黎平可以轻轻推开一扇门,而刘世雨凭着牺牲二十多名兄弟的性命挣来的。
王玉霞只要喜欢做一件事,她就想把这件事情做成。
因为一眨眼变成女孩,再一眨眼变成女人,再一闭眼就是老女人。
她这一生都白过了,下辈子她也不过是荒野上一具蒙尘的木乃伊,就连路过的风都不会认出她曾经的心跳。
一件事彻底让王玉霞震撼,矿石代替天,地孕育万物。
古代麻、黍、稷、麦、菽就可以代替万物。
王玉霞是一个有品位的女孩,古代麻、黍、稷、麦、菽必须有神圣的器物盛装。
骏马配好鞍,突然王玉霞想到西河县的刺绣。
她不会刺绣,但陶醉在农村女孩巧手构建的图画意境。
生活的艰辛,人们不停的劳作,女孩的巧手也就应运而生。
女孩绣织出吉祥图案,符号、甚至为心上人直截了当的文字表白。
出嫁那天农村女孩带上自己亲手绣的枕头和绣花鞋垫,与心爱的人共度一生。
可是精美的刺绣哪里去找?让她犯难了。
草原借助于绿草,才能显示出草原的美丽。
王玉霞轻盈的漫步在草原上,突然想起刘世雨,他是龙王爷,管着一个村,王母娘娘伸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王玉霞轻盈的走进大坝水管站,正好与护渠工薛长河不期而遇。
“师傅,刘世雨住哪个房间?”
薛长河用手一指“就那间宿舍。”
人变了,位置也变了,刘世雨是不是也始乱终弃?
同僚都是这样猜测的,窥视的眼睛,望着一个女孩,走进刘世雨的宿舍。
王玉霞没打招呼就推开了刘世雨宿舍门,刘世雨有点惊奇:“引水隧洞工程这么忙,你还到处乱窜。”
刘世雨拿来一个凳子客气的说:“坐坐。”
王玉霞坐在凳子上,腼腆的一笑,“刘哥,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来祝贺你荣升水管站站长,二来有一事相求···”
“贵客,你吃肉,我杀羯羊,你喝酒,我买酒,其它我做不到。”
王玉霞爽朗的笑着说:“修路,有技术员李黎平,管人有处长夏润雨,我只是接待工作,出来散散心,这不找你来了”。
“有一个组织部长老爸真好。”
一向正直的刘哥也这么认为,王玉霞哈哈笑起来。“是吗?”
“树倒了,猴子必散,墙倒了,众人必躲,哪有地震来了,人不从房间里跑?除非他是傻子,大观园必散,贾宝玉失魂落魄那是自然·····”
王玉霞一口气说出这些谚语,让刘世雨心烦意躁。
“你有什么事情?”
“刘哥,帮我到到大坝村民家里,几双刺绣的枕巾,我做一个小口袋。盛装一下五谷杂粮。”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刘世雨长舒了一口气。
“刺绣是女孩定情之物,交换手绢,私定终身。”
“哪有一个单身男孩,跑到农村向姑娘要刺绣枕巾的?”
“那些农村女孩也有自尊,玉霞,你让我陷入寡情薄恩,让村民戳我脊梁骨,我刘世雨何德何能,又不是情种,我有几斤几两自己,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有十斤十两,刘哥,不帮就算了,我找别人。”王玉霞欲起身。
“哎,我想起来了,我到大坝村二社,有一家,村民炕上被子上盖着被单,绣的非常漂亮。”
“真的。”
王玉霞大眼睛透着射线,好像一眼就看穿人的五脏六腑。
“那你陪我去。”
刘世雨领着王玉霞就来到大坝村二社郑寡妇家,女朋友陆呦呦教书,忙得不可开交。
他带一个女孩在大坝村转转,让慧儿死了那份心,他是有女朋友的。
院门开着,两人进入院墙,刘世雨喊了一声,“屋里有人吗?”
从屋里跑出来一个女孩,原来是慧儿,周日在家做作业。
慧儿也是情窦初开,一双敌意的眼睛盯着王玉霞,她内心有一种莫名的嫉妒。
那次郑寡妇苦苦哀求,让慧儿以身相许,报答借钱之恩。
可刘世雨一尘不染,虽然表面上她叫着舅舅,可是在心灵一角潜藏着一个男孩。
哪个男孩谁不见钟情?哪个妙龄女孩谁不善怀春?
这是人性中的至洁至纯,所以慧儿对王玉霞有深深的敌意。
“你妈妈呢?
“到三道梁看油菜花去了。”
王玉霞一眼就看见被子上盖的被单,图案是鲤鱼戏水。
王玉霞顾不得身份,她跑上去,爬到炕上撕下了被单。
“就是它,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的全不费功夫。”
这是西河县垛绣,她再细细端详,红色的鲤鱼弯卷着身躯,做跳跃状,色彩艳丽,针线密密实实,疏密均匀。
鲤鱼的胡须都能勾勒出来。
王玉霞带着惊奇的目光又审视了一番,活生生的鲤鱼,鲤鱼周围配以蓝色的丝线,绣织的水波浪,层次分明,有很强的的立体感,一幅活生生的鲤鱼戏水跃然在眼前。
王玉霞是喃喃自语:“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王玉霞你发疯啊。”
“太美了,图案逼真生动,鲤鱼厚重、饱满,简直就是一个天然艺术家。”
王玉霞啧啧赞叹,她把被单又翻转过来,用纤手摸摸,手感柔软,毛绒绒有一种暖手的感觉。
“刘哥,这垛绣,可以装矿石,我要了。”王玉霞撒起娇来。
“横刀夺爱,你喜欢,慧儿的妈妈给不给还是另一回事。你我又不是强盗。”
“找你妈妈去,你们家垛绣有多少,我全要了。”
王玉霞似乎找到知音,她也有点惊讶,在社会文明延续中,艺术一向是小众群体才有机会企及的。
而这么美妙的垛绣艺术,针法、构图、色彩、布局,必须有十年之功,一个田间劳作的村妇,就这种神功力,难道就是天赋吗?
早有好事者报与郑寡妇,说大坝水管站长刘世雨,领着一个姑娘进了她家。
郑寡妇有点忐忑,借了人家的钱,内心有一种不安。
她猜测是不是刘世雨结婚,要他的钱,或者是给他们家发喜帖,能吃上刘世雨的宴席也是一种荣耀,宴席的礼要厚重一些。
女儿慧儿毫发无损回来了,村长胡成说的就是放屁。
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
刘世雨帮她,而且没有所图,不对等的互助,让郑寡妇忐忑踏进了家门。
刚一进门,王玉霞望着眼前这个饱经沧桑的女人。
她突然抓起郑寡妇的手,郑寡妇的手很粗糙,虎口上由于长期拿铁锨有了裂纹,手心在地里除草,还有了绿色的泥土,手掌又宽有厚的老茧,无名指蜷缩着。
这样的手,也能垛出精美的图案来。
“你们结婚,给我发请帖来了,我是高攀了,我一定去。”
突然王玉霞咯咯笑个不停,“我们只是同事关系,刘站长对农村熟悉,找一个会刺绣的人。”
提起垛绣,郑寡妇浑浊的眼睛有了光彩,“小时候绣着玩的”。
在西河县大坝村,有一流传的刺绣,俗名垛绣。
郑寡妇从小耳濡目染,从五岁就会女工手艺,到二十岁出嫁。
绣针女红曾经是大坝村女孩的基本功,现在丢弃了。
王玉霞不会,所以她才有惊奇的感觉。
女孩子从最简单开始,绣鞋垫,绣错了也不要紧,放在鞋里,自己穿就是了。
技艺有点长进,然后就是绣荷包。
绣工达到炉火纯青绣枕头,绣被单,把吉祥绣在枕头上,枕畔生香……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四季变幻里用针线和色彩填满生活,日子也因此有了滋味和盼头。
在农闲时节,搭配各色绣线,淡定从容的绣,垛绣看上去简单,其实绣起来很难。
针法密实均匀是基本功,还要配线,构图····
刺绣必须有视觉上美感,所以绣起来很难。
“日暮堂前花蕊娇,争拈小笔上床描。绣成安向春园里,引得黄莺下柳条。”
王玉霞谈正事了:“阿姨这幅鲤鱼戏水绣好,要用多少天?”
“一年”。郑寡妇毫不讳言。
“一年啊,一年绣出来黄瓜菜都凉了。”王玉霞沮丧的跺着脚。
“绣一双鞋垫多长时间?”看王玉霞的眼神好像现在就拿?
“绣一双鞋垫一般自己用,最快也得一星期,出嫁的时候做见面礼,送给婆家亲戚,婆家能看上眼的鞋垫,也得一月。”
郑寡妇以一个行家里手的口气,回答王玉霞。
“阿姨,急死我了,引水隧洞工程奠基仪式上,盛装五谷杂粮的口袋,要用。”王玉霞这才说明来意。
“哪有好东西一天就锈成的,不要为难人家,走吧。”
王玉霞心有不甘,“阿姨你再想想办法。”
“刺绣是个慢工细活。”郑寡妇摇摇头。”
女工刺绣非常艰难,自己辛苦做的活儿,自己也舍不得用,只有送给别人,让别人高兴,在别人的赞叹声中感觉自己有一份满足的成就感,只是郑寡妇没有时间。
“那你按照一般的刺绣手法,给我绣五个口袋。”王玉霞哀求郑寡妇。
郑寡妇摇摇头。
在王玉霞百般哀求之下,郑寡妇才勉强答应。
垛绣让郑寡妇和王玉霞处在一条水平线。
丝线的连接,让郑寡妇摆脱了尘世的卑微。
人与人一切的高低贵贱之分都不存在,原来城里人也有不会的东西。
从现实苦弱中挣扎,生活中渴望需要虚构的艺术,让郑寡妇内心平添了一份自信。
吝啬与大方只是一念之差。
“阿姨这幅鲤鱼戏水图案我拿走了。”
“王玉霞在桌子上上放下了三百元钱”。
妹子·····这不适合。
“这是你的劳动所得,你的手艺就值这么多。”
垛绣构建了强者与弱者之间的桥梁,郑寡妇卖她精美的刺绣,而王玉霞又欣赏这种美,各取所需。
郑寡妇用柔弱的肩膀扛着这个家,她摆脱自卑,一步步走出弱者越弱的循环,撑起生命的长度,也让慧儿有了自信。
在穷也要向上看齐。
要想向上阶层流动,从水滴变成小溪,得先越过智力和认知这道门槛。
生活可以贫穷,但大脑的思维不可以贫困。
郑寡妇的观念主导着她的行为选择,而一个妈妈的选择,基本上来说就是她的孩子的命运了。
就像一束光,照亮了她的思维空间,她开始不断地想。
柔弱只是暂时的,她有一个信念也要过上舅舅刘世雨和王玉霞这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