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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平八年十二月末,筑京,嘶嚎的北风肆无忌惮的在死寂的都城中游荡。无休无止的大雪仿佛是沉重的天空坠下之前剥落的碎片,轻盈地随风去到了任意的角落。

不计其数的流民和乞儿,穿着破烂的衣衫赤脚缩着身子如石像一般倒在了路旁,紧闭的双目结着一层厚重的冰霜,发紫的身体也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噼里啪啦...”

树状的黄铜烛台上一颗颗烛火摇曳不止,宽敞的屋子在它们的映照下亮如白昼。

跪在炭盆前的太监垂头静静地挑动着盆中的炭火,另一边桌前的方士则丝毫不敢停歇地研磨着桌上的药石和药草。

“啊!”

床榻前,袒胸露乳的岳开霁躺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

“陛下!”

“痒,好痒!啊!”

披散的发丝因为身体的扭动变得凌乱不已,他瞪大了眼睛发疯似的抓挠着自己的身体,哪怕已经满是血痕也仍旧没能摆脱那股从身体深处散出的痛痒。

“药呢!给朕!快!”

“就快了就快了”

老太监站在原地皱眉一脸焦急,拍手之际身后一个小太监端着一个盒子和一壶浸在热水中的酒飞快地迈着步子跑了过来。

“尹公公,寒食散来了”

“别愣着了,赶紧伺候陛下服下啊!”

一脚将小太监踹到了岳开霁的面前,尹公公说着眼神凌厉地瞪了他一眼,来不及答话便颤颤巍巍地爬到了岳开霁的身边,可刚要上手就被他一把推开,只见他迫切地抓起了盒子将里面的寒食散倒入了口中,另一只手同时举起了酒壶,对着壶嘴便豪饮了起来。

“都出去吧,陛下要歇着了”

眼看他的症状有了好转,一向擅长察言观色的尹公公瞥了一圈周围侍奉的太监和宫女,说着自己也弓着身子缓缓退出了房门。

身上的痛痒逐渐消散,仰头靠在床边的岳开霁双眼迷离,不知是酒还是药的缘故只觉得一阵眩晕,眼前的一切似在飞转,手里的酒壶也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

痴痴地望着房梁,他没来由地发出了几声笑。屋内忽然一阵风起,层层帘幔轻轻飘扬,一道窈窕的身影若隐若现地出现在了当中。

他收回了视线,昏昏沉沉地从地上爬起,踉跄地奔向了帘幔。

“云儿,是你吗?”

焦急地拨开眼前一片片的遮挡,又一次次地扑空,他的神情逐渐变得异常癫狂。

“是你来见朕了吗?!”

“......”

“你为什么躲着我!你就连死了也不肯来见我一面吗!?你恨我!你为什么不来找我索命!”

他撕扯着那些帘幔,独自在里面打转,追赶着那一抹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幻影。

“我是真的爱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死...可你不爱我,你心里只有那个罗风!”

拿起悬在架子上长剑,他发疯似地把面前的遮挡劈成了碎片。

“你是不是以为你死了就能和他在一起了,你是我的皇后!就算死也只能和我一起葬在皇陵!哈哈哈哈哈哈哈...”...

芳绣宫

“哐啷!”

“他竟然还惦记着那个女人?!”

镜前的妆奁被女子拂袖全摔在了地上,旁边伺候的宫女和太监恐惧地跪在了地上,谁也不敢抬头去看那张美艳狠毒的脸。

“这么多年,这么多女人竟还比不过一个死人,本宫竟然没看出陛下如此情深意重”

“贵嫔息怒”

“他如此记挂那个女人,说不定那日还会把姑南城的那个贱种接回来承继大统...”

女子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低声呢喃,似是说给旁人听又似是在与自己对话。

“义父就不该容下那孩子...依我看他是真的留不得了”

“娘娘?”

“谁也不能挡了本宫皇儿的路”

她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似乎在心中默默做下了什么决断。

“阿嚏!”

趴在桌上的乐音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紧跟着就一头磕在了桌上,弄出的响动把园子里看花草的岳灵泽也吓得不禁一抖。

“你没事吧?”

“没事...”

即便疼得头都快裂开了,乐音还是转身捂着额头假装无事地冲他挤出了一抹勉强的笑容。

“什么时辰了?”

“巳时刚到”

“这么晚了?那我也该回去了”

“嗯...”

看见她起身,岳灵泽眼眸不觉微垂,巧妙地隐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但从他的语气中乐音还是感觉到了他的落寞。

“我过几日再来,你要是有时间就帮我多写些诗词什么的,我下次来好临摹”

“你想写什么?”

“听你的”

“知道了...桌上毕罗你一并带回去吧”

“你不吃吗?”

看着已经包好的毕罗,乐音伸了个懒腰不解地瞥了他一眼。

“太甜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你这儿的点心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了”

“我知道”

“什么?”

没有听清他说什么的乐音困惑地看了过来,却见他转身走进了园子深处。

“没什么,你快回去吧”

“哦”

风禾学舍,大门前几个背着包袱的学子站在台阶下冲着站在门前的商筑恭敬地作了个揖。

“先生我们走了”

“一路当心,上元节后再会”

“是”

目送他们走远,哲奇跟在商筑的身旁看着莫名有些沮丧。

“他们都会回家了,感觉学舍一下空了许多”

“不是还有你们在吗?”

“嗯,可是这些日子除了你和余先生,其他的先生应该也不会来了,肯定不会再上课了吧”

“你可是怕这些日子无事可做?”

“先生不上课,我就看之前他们教过的东西吧,我记得先生说过温故而知新,”

他重新振作似的笑了笑,黝黑的脸上满是纯粹和真诚,商筑注视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后,忽然像是有了主意。

“若你当真觉得无事可做,我倒可以给你找些事做”

“真的吗?”

“你不是喜欢算数吗?元日过了你就到观月楼跟着那里的伙计学学算账吧”

“多谢先生!”

一手护着怀里的毕罗,乐音轻松踏过了学舍的墙稳稳落在了地上,可准备转身离开就被杵在身后的阿庆冷不丁吓了一跳。

“阿庆,你在这里干嘛?”

“月儿说嗓子难受,我想给她摘些橘子但爬不上去”

他指了指身后的橘子树,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渴望。

乐音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一下子也被上面的橙黄的橘子勾住了目光。

“都熟了,看着好好吃啊,我来摘吧”

“你能爬上去?”

“为什么一定要爬上去?”

“不爬上去怎么摘?”

他不解地转头看向了她,乐音眯着眼睛抿唇一笑,随即把怀中的毕罗放到了他手中。

“看着”

她在地上好一阵摸索挑挑拣拣出了几块有棱有角的石头,然后拿着它们走到了树下,熟练地对着自己想要的果子扔了出去。

“哒!哒!哒!”

“你怎么这么厉害”

“哈哈...以前经常打着玩儿”

被打中的果子接连滚落到了地上,阿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手,讶异到合不拢嘴。乐音捡着地上的果子,糊弄地笑了笑,随便编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毕竟她实在无法告诉他,这打果子的功夫其实是她消失的那段日子里学来的,那时为了藏在里面不被发现,所以无论学了多少她都只在人前露三分,如今就算出来了,她也不敢展露得太多,唯恐引人生疑守不住和商筑的约定,给大家带来危险。

“你怎么什么都会”

“等你和我一样大的时候,说不定比我还厉害呢”

“真的吗?”

比她矮了一个头的阿庆欢喜地望着她,圆润的小脸软乎乎地看着很是招人喜爱。

他们当中他年纪和个头都是最小的,性格虽然怯懦些但却很是安静听话,大家嘴上不说但打心里都把他当作弟弟照看着,乐音不忍看他失落,所以很是肯定的笑着点了点头。

“嗯,真的,回去吧,我带了好吃的”

“好吃的?这个?这是什么?”

“这叫毕罗,特别好吃,你先尝一个”

“不用,那我们快些回去!”

他说着飞快地住处跑去,就连背影都透着欢快,乐音抱着果子跟在他的身后,眼看他越跑越远,也只能跟着跑了起来。

“你慢些,别洒了!”

......

“哐当”

“吱呀”

锈迹斑斑的门锁被一只冻得通红的手从木门上摘了下来,随着那只手的推动,堆积的灰尘顺风飘进了屋中,在透入的光亮下肆意地舞动着。

青玉迈过门槛,先是点燃了屋中烛台上的蜡烛,而后又走到了屋子正前方将放下的帘幔收向了两边。

满墙无名灵牌随着帘子的拉开逐渐显露,她抬手匍匐在地上神情肃穆地拜了三拜,再抬头时目光已被浓厚的悲伤浸染。

元日,一年之始,是所有的百姓与自己的家人亲友相聚,祈愿之后都平安顺遂的喜庆之日,也是九年前苏家故去的众人的祭日。

灰蒙蒙的天空寒雨飘扬,余一独自立在池塘前,双目无神地望向干涸的池子,不时将手中的酒壶送向唇边,周身都散发着一种疏离和落寞,楼阁上,商筑站在窗边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神情也透着凝重。

“哈哈哈哈哈哈,你过来啊!追不到追不到”

“哈哈哈哈哈”

几个留在学舍的孩子冒着小雨在另一边的园子里嬉笑着,清脆的笑声传上了楼阁,看着他们的身影愈发靠近池塘,商筑缓缓转过了身,看向了门前的张伯。

“今日是元日,给留在学舍里的孩子一些过年钱,让他们都出去看热闹吧”

“都?”

“我想清静清静”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