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娘家的东屋屋顶,一面朝向西北边境,也是村里看的最高最远的地方。
每晚她哄了孩子们睡下,就会爬梯子登上屋顶,向那边眺望。
这是从林大娘一次送夫君出征后就养成的习惯,多年来也就保持下来了。
只要看到那边一片黑暗和安静,证明边境平安,她就能去安稳的睡个整觉。
今夜,屋顶上有三个人。
何景兰来时专门拿了两件自己冬天的披风,她穿一件,借顾喜喜一件。
这样就算在外面睡一觉也不怕着凉。
林大娘自己也加了件厚衣裳,再搬了三把小凳子上去。
就这样三人排排坐在屋顶上,面朝西北方向。
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
何景兰已经坐不住,把凳子挪了挪,靠着顾喜喜继续瞪眼坚持。
顾喜喜扭头看何景兰,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林大娘很是过意不去,“这都快两个时辰了,啥也没看到,你们还是先回去睡吧,我在这儿等天亮就行。”
“这怎么行!”何景兰立刻反对,“说好了一起守夜的,我们怎么能回去睡觉,让林大娘一个人继续。”
顾喜喜跟着点点头,视线却没有从前方挪开分毫。
林大娘说,“没事的,顶多再两个时辰,就该鸡叫了。”
何景兰扭脸继续盯前方,“那就一起等鸡叫,等天亮!”
林大娘既无奈又感动地笑了笑,“那行吧,你们俩可在这盯紧了,我下去给咱们弄点热食。”
又过了一会儿,何景兰抽动鼻翼,“好香的味道,甜甜的。”
顾喜喜顺着风向嗅了嗅,笃定道,“是烤番薯,可能还有炒米。”
林大娘动作很快,屋顶上闻到香味后,没等多久,一人一碗热糖水,一只烤番薯就送了上来。
林大娘先将小碗分给两人,边说,“番薯刚从灰里扒出来,太烫,先喝糖水吧,暖身润口。”
顾喜喜借着脚边油灯的光亮看,碗里浅琥珀色的糖水中,白白胖胖、膨大的米粒或沉或浮,谷物烘烤的香气混着甜扑面而来。
林大娘说,“这是炒米糖水,我家乡常见的小吃。”
何景兰已经喝了一大口,惊喜地连连点头,“嗯,清甜温热,这米粒有些是脆的,有些可能是吸了糖水,软软的入口即化,口感倒是别致。”
“这就是炒米么?其实弄点热水喝就行了,这么晚还麻烦你炒米给我们吃。”
林大娘笑道,“我哪能动作这么快?米是之前炒好的。”
“一次多炒一点,装在防潮的罐子里,压紧盖子,吃的时候舀到碗里,用烧开的冰糖水一冲就行了。”
何景兰笑道,“原来这么简单啊,那我说不定也能学会。”
林大娘说,“行啊,只要你想学就来找我。”
顾喜喜问,“林大娘是南方人?”
林大娘含笑说,“是啊,不过我还没跟顾老板说过,你怎么知道的?”
顾喜喜道,“南方广种大米,一年两季或三季收成。”
“不像西北,市面上的米大都是南边运来的,不知要加价多少成。”
“能舍得弄出炒米糖水这等精细甜食,也只有稻米产地的人了。”
林大娘轻笑出声,“原来如此。”
“不过还得是顾老板见多识广,了解这些。”
何景兰深以为然道,“西北这边的确是吃粟、麦为主。”
“单看林大娘做面食的利落手法,很难想象她是从南方来的。”
顾喜喜说,“从南边来到西北,除了勇气,还要适应这里的气候,这里的饮食等等,最初的时候很不容易吧。”
林大娘望着边境,笑意中带着几分怅惘,眸子却是亮晶晶的。
“偶尔后半夜醒来,就听见街上还有人叫卖馄饨和炒米糖水。”
“一碗炒米糖开水只要一文,每每在深夜听见,总忍不住去买一碗喝。”
“来西北后,我几次午夜醒来,还在习惯地等那个叫卖声。”
“等啊等,听着屋外呼呼的风声,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换了地方。”
何景兰心念微动,问,“那你后悔吗?”
“后悔?”林大娘略带几分狡黠,“有哪个成婚的女子没后悔过几次啊?”
顾喜喜、何景兰都笑了。
林大娘接着说,“后悔不怕,只要还能寻出大过那些后悔的好处,回头看经过的日子总归是甜的。”
何景兰若有所思。
顾喜喜却缓缓放下喝完的空碗,“快看,火光来了。”
何景兰、林大娘也看见了,一齐盯着那方向,缓缓点了点了。
这次三双眼睛盯着,不会看错。
有一簇火光划破黑暗,直射进边境之内。
一时间无人说话。
因为紧接着又是一簇、两簇、三簇……
三双眼睛逐渐瞪大。
林大娘颤声道,“这下我敢确定,是北离人放火箭了!”
“不行,咱们得赶紧告诉村里的岗哨。”
古代火箭,用干草、棉花等易燃物,浸泡火油,然后团起来绑在羽箭的箭尖上。
点燃后利用大号强弓远距离射击,以此引燃目标,多用于战场上。
“等等,怎么停了?”何景兰眯着眼睛说,“只射了七八下就停了,打仗的时候会这样吗?我看那晚咱们这边投那火球石头,几乎投了一晚上呢。”
林大娘也不确定起来,“的确不像是开战的样子。”
顾喜喜早已站起来,走到屋顶边缘举目四望。
她眉心突然皱起,“你们看我手指的那边,偏南方。”
“那个地势略高的地方,是不是隐隐有火光?”
何景兰赶紧跟着看去,“好像是有一点点,应该是被火箭点着了。”
林大娘熟悉地形,只看了一眼就惊呼,“顾老板,那、那地方可是……”
顾喜喜脸色难看,接话道,“是咱们的频婆果林。”
林大娘不愧是见多了大风大浪,已经迅速冷静下来。
“不行,必须要灭火!”
顾喜喜没想到林大娘竟有这么大的主意,怔了怔,说,“太危险了。”
林大娘却决然道,“频婆果林是大家得来不易的营生,本来又在咱们自己的地盘上,凭什么要眼睁睁看着他们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