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伤重难治 班门弄斧
江南道,辰州,酉山。
杨证天和沈恬躺在卧房里,肖不平和孟星美各守着一人。
肖不平端坐在床边,呼吸有些急促,不时偷瞟一眼孟星美。
玄机道人引慧济走进屋里,慧济先查看了杨证天的伤势。杨证天几乎没有外伤,只是眼圈青黑、气息全无,像是死人一般。
“杨大侠……还能续吗?”慧济问道。
“他阴寿将近,勉强留住体内的鬼气,再续恐鬼气难抑,危及旁人。”
“这次就由你送他最后一程吧。”
“你让我去?”玄机道人有些吃惊。
慧济点点头,道:“既然要向天下人交代,自然应先给你一个交代。”
慧济又转向沈恬,仔细查看他的伤口。伤口的尘土已冲去,皮焦肉绽、血流不止,血肉中似有水光晃动。
“方丈见多识广,可有办法医治沈大侠的伤?”孟星美道。
慧济看看玄机,玄机道人道:“全身皮肉烧伤大半,失血过多,右臂烧灼见骨,怕是大罗金仙也难治。”
钟婵转过脸去,不想让人看见她没有眼泪。孟星美双眼失神,花容黯然。玄机道人又道:“把他也送去,或许会有神迹。”
钟婵和孟星美虽不知慧济和玄机所说的「去」到底是哪里,但大致也猜到应是与铠魄和「潜龙尊者」有关的隐秘所在。孟星美看着慧济道:“方丈,沈大侠舍生忘死斗杀怪甲人,武盟不可见死不救。”
慧济手捻佛珠,长叹一声道:“明日卯时,带他们到静室。”说着,人已大步走出卧房,“翛然而往、翛然而来,久在樊笼、复归自然。”
……
铠魄现身八角楼顶后,八卦峰上人人自危,没人再有心思看卓不浪的「捉奸戏」,也就没人再留意卓不浪。
卓不浪已不见了踪影!
「五尊」与铠魄的大战百年不遇,卓不浪却护着谷灵,悄然退进了八角楼的灵堂。
灵堂里已空无一人,二人朝莫独逸的棺木深鞠一躬,卓不浪正欲从另一侧门离开,谷灵却质问道:“你怎么临阵逃脱?”
卓不浪小声道:“这叫各司其职,我与沈大哥一文一武,是为尽快查出武盟之中的吐蕃细作。”
“可现在铠魄才是最大的危险。”
“你可还记得矩少信中提到的吐蕃大玛本勒苏?此人才是最大的危险,而方才我们逼出的细作之中并无此人。”
“说不定他就是那个铠魄。”
“应该不是!突袭忠义堂的铠魄是他安插在滕四衢身边的眼线,此人第二天被弃尸在忠义堂的山壁外,而当天夜里,又是铠魄刺杀了抚剑山庄的莫庄主。由此可见,他们早已谋划好谁是铠魄。勒苏费尽心思谋划多年混进武盟,必定是有更大的图谋,他绝不会过早以身涉险。”
“这不过是你的猜测。”
“呃……是我的推测,不过也算有理有据。你再想想,莫庄主连夜赶赴洛阳,如此隐秘之事,细作是如何得知?”
“还有,我们刚刚逼出几个细作,铠魄就突然现身,证明他早已在八卦峰上监看。他若是混在人群里,不可能不被察觉……”
“所以,你认为八卦峰上有内应?”
卓不浪点点头:“敌暗我明,一天找不出细作,我们受铠魄之力的威胁就会多一天,就会有更多人死在铠魄手里……”
“行了,我姑且信你不是借口脱逃。”
八角楼前对战正酣,劲风穿进灵堂,刮得白幛丧幡猎猎有声。
二人从另一侧门离开灵堂,往正北的宅院掠去。宅院幽静,青石素净、青竹雅逸,还有两株梅树虬枝。堂屋中央一座香炉、七个蒲团,四周是书架经柜,还有白绢屏风,白绢上楷书一个「静」字。
宅中无人,二人查看宅中各处,并未发觉异常,又掠往相邻的宅院,刚进院里就闻到一股呛鼻的气味。宅院里一座用砖石垒砌的石屋,门高半丈,窗高一丈,长方的空窗里轻烟袅袅,石屋四周摆着八个盛满水的大水缸。
“像是炼丹房,房里一人,后院五人,皆非武人。”卓不浪说着,当先走进石屋。
屋子正中的铜鼎正烧着火,铜鼎前坐着一人,灰旧道袍,手推风箱。卓不浪瞥见墙根的丹砂,站在门口叉手道:“道长。”
那人却毫不理会。
卓不浪又大声道:“道长。”
那人仍不理会。
卓不浪走到墙边,拾起一块丹砂细看。那人一见卓不浪,像是大吃一惊,猛地站起身摆了摆手,又指指自己的耳朵,双手不住比划,嘴里“啊啊啊”。
谷灵看着他比划,慢慢道:“他说他叫常哑子,是个武役,跟随执事冯道长在这里炼丹。”
“跟他说,我想看看他炼的丹药。”
谷灵走近卓不浪,也比划手语,常哑子忙从靠墙的药柜里取出一粒丹药。
卓不浪伸手去接,却没接住,丹药滚落地上。卓不浪着急寻药,一不小心踩到了丹药,丹药被踩碎,流出细小的银珠。
“哎呀,怪我粗手笨脚,实在对不住常兄!”卓不浪忙叉手赔不是。
常哑子哭丧着脸,捡起地上的碎丹药。谷灵看着他的手语道:“他说,冯道长知道了肯定又会责怪他……”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传来!谷灵和卓不浪都不假思索转头望向八角楼的方向,接着冲出了炼丹房。
刚掠出宅院,卓不浪一把拉住谷灵,将她拉到宅院的墙角处。
“你做……”谷灵刚开口,卓不浪忙示意她噤声。没多久,常哑子也匆匆走出宅院,朝八角楼前走去。
谷灵小声道:“你怀疑他?”
“竟敢在三哑子和珠娘面前扮哑子,简直班门弄斧!”卓不浪道。
谷灵瞪了他一眼,“如果他真是又聋又哑,不可能听见刚才的巨响。”
其实,刚才在炼丹房里听见巨响时,卓不浪眼角一直偷偷留意常哑子。常哑子头虽未动,但眼珠却瞥了一眼八角楼的方向。听见不同寻常的声响会不自觉地去看,这是人的天性,很难掩盖,除非他真没听见。
常哑子借着尘烟的遮掩,跳进了巨坑。谷灵忧心师父邹晴明的安危,急往人群中寻去。
卓不浪何尝不担心沈恬的生死,但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小不忍则乱大谋。他混在人群中,监看着巨坑里的动静。
常哑子很快又摸出巨坑,趁着尘烟还未散尽赶回宅院,卓不浪也跟了上去。
常哑子回到宅院,一头钻进炼丹房,关上了房门。不一会儿,常哑子拎着木桶走了出来,拿起木瓢将八个水缸的水舀来舀去,这缸多了几瓢水,那缸少了几瓢,又往木桶里舀了些水,然后提着木桶回到了炼丹房。
卓不浪轻身跃上房顶,从高处细看八个水缸。八个水缸中三个缸满水,四个缸只剩大半,还有一个缸比满缸略少些。
这难道是暗讯?常哑子就是用水缸与细作互通讯息?真真是不着痕迹,若非亲眼所见,绝难发现。
“诸位,今日武盟再遭贼人突袭……”慧济方丈的声音传来,听上去气虚神乏,料想伤得不轻。不知道沈大哥是否受伤?
卓不浪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急切想看到沈大哥无恙,但又怕错失最后的线索,心念纠结,一时竟走了神、乱了气息。幸而常哑子不是武人,应该无法感知卓不浪的气息,否则定然已暴露行藏。
卓不浪耐心地守在炼丹房顶,望着八卦峰上七执事率众武卫武役收敛尸首、清理八角楼和巨坑……却始终没人进来看看水缸。
天色渐暗,夜风渐凉,宅院里飘来饭菜香,五六个武役陆续走进宅院,都从两侧的回廊绕过炼丹房,径直走进内堂,唯有一人扭头望了望水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