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彤有些不敢置信,眼前这个穿着旗袍,脸上带着未卸浓妆的女士……
舒毓卿?
贺遇臣的妈妈?
“贺遇臣在哪儿?!”舒毓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变得尖利,眼神中满是慌乱,精致的面容被焦急所笼罩。
林彤赶忙指着对面的病房说道:“就在那儿,医生正在给他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您别太着急,先冷静一下。”
然而,他的劝慰在此时显得如此无力,舒毓卿根本无暇顾及,她的脚步早已不由自主地朝着病房奔去。
身后跟着的助理小左对着林彤点头抱歉,希望他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
舒毓卿冲进病房,一眼便看到被绑在病床上的贺遇臣。
他面上毫无一丝血色,惨白得如同冬日里被积雪覆盖的荒原,透着无尽的虚弱与病态。
双眼紧闭,睫毛像是飞蛾不住扑腾的翅膀般颤动,牙关紧咬下颌绷紧。
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呢喃,那声音似是被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痛苦呻吟,从那紧绷的线条中仿佛能听到他上下牙齿相互摩擦发出的咯咯声,像是在梦中与可怕的敌人进行着殊死搏斗,又像是在与噩梦中的恐怖存在进行着无力的争辩。
额头的冷汗如细密的蛛网,顺着太阳穴的弧度不断滑落,又沿着脸颊的轮廓蜿蜒而下,浸湿了耳畔的发丝。
胸前的衣服早就浸湿了大片,紧紧地贴在他止不住痉挛颤抖的身躯上。
他身上绑满了束缚带……
将他固定在病床上无法动弹半分。
舒毓卿的眼眶瞬间湿润,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轻轻走到儿子床边,想要握住他的手。
可她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儿子的手,他的手被缠绕在束缚带里。
舒毓卿的嘴唇颤抖着,替儿子感到委屈,目光在儿子被束缚的身躯上来回扫视,看他有哪里受伤没有。
“女士,你是患者的什么人?”
“我……”舒毓卿一张口,声音就变了调,止不住的抽气。“我是他妈妈。”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一旁的仪器,闪烁的灯光和跳动的数字像是一个个无情的宣判,每一下都撞击着她的心房。
心率的波动、血压的数值,都让她揪心不已。
舒毓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知道此刻自己不能乱,得搞清楚儿子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医生看着从情绪几近崩溃到努力恢复的舒毓卿,轻轻叹了口气,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道:“女士,您先别太激动。您儿子目前的状况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发作导致的一系列严重反应。他在发作时,身体出现了强烈的抽搐与痉挛,意识也陷入了混乱,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为了防止他伤害到自己或者周围的人,我们才不得已给他使用了束缚带。”
舒毓卿的拳头紧握,指甲陷入掌心,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哽咽着问道:“那他现在的生命体征怎么样?有没有危险?”
医生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病历板,缓缓说道:“目前他的生命体征暂时还算稳定,心率、血压和呼吸都在我们的密切监测之下。但是,他的精神状态依然处于极度不稳定的状态,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和治疗。我们已经通知了心理科的专家,他们会尽快赶来进行会诊,以确定更精准的治疗方案。”
舒毓卿的身体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内心的悲痛说道:“医生,他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是不是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诱发的?”
医生沉思了半刻,回答道:“我之前询问过患者的同事,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说患者是突然倒下的。但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发作往往是由特定的刺激所引发的,他很可能是接触到了与曾经的创伤经历相关的事物或者情境,但具体是什么,还需要进一步了解。您是否知道他之前有过哪些重大的创伤性事件?这对于我们了解他的病情和制定治疗计划非常重要。”
舒毓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犹豫,缓缓说道:“他之前经历过一些很痛苦的事情,但我以为……他已经慢慢走出来了。”
从上次复诊开始,舒毓卿的心就一直吊着,午夜梦回,医生的话重复出现在自己耳边,她真的怕,怕哪天突然传来她无法接受的消息。
病床上的贺遇臣的身体突然不安地扭动,竭力地想摆脱身上的束缚,带动整张病床晃动,床架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嘎吱声在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舒毓卿不再回答医生的话,她想把贺遇臣转回之前的医院,也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贺遇臣之前遭遇的事。
“宝贝,妈妈来了,别怕,妈妈在呢。”
舒毓卿在他耳边轻声呢喃着,声音轻柔得像春日里最温暖的微风。
她索性半趴在病床上,动作轻缓而又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到正深陷噩梦泥沼中的儿子。
接着,她轻轻将贺遇臣揽进怀里,不算宽厚的怀抱却温暖极了,似乎能为他抵御世间一切的风雨和黑暗。
医生见这样的场景,不忍出声打扰,某种程度上说,这样的母爱或许能成为患者与病痛抗争的一大助力,给予患者心灵深处的慰藉,让他在混乱的精神世界里找到一丝安宁与依靠。
医生微微叹了口气,默默地调整了一下仪器的参数,确保各项数据都能精准地被记录,以便后续能更好地评估贺遇臣的病情变化,之后退出病房。
舒毓卿微微侧着头,凑近贺遇臣的耳朵,带着无尽的宠溺与关切。
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呢喃着。
她的一只手温柔地在贺遇臣的后背上缓缓地来回轻抚,那抚摸的节奏仿佛是一首无声的摇篮曲,试图驱散萦绕在他心头的阴霾;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梳理着他被汗沁湿、略显凌乱的发丝。
贺遇臣的额头青筋暴起,如同一条条扭曲的蚯蚓,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狰狞。
束缚带下的手臂做着对抗。
他的双眼紧闭,眼睑下却急速转动着,眼角不断有泪水混合着汗水涌出,顺着脸颊肆意流淌。
眼前脑海中,血色如同汹涌的血海,一波一波地向他席卷而来。
死去队友残缺不全的身体、只剩两个空洞的血窟窿……还有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队友凄惨的模样,如同电影的快放镜头,不断地在他的意识里闪现、交错、重叠。
他的身体在这些恐怖画面的冲击下,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试图在这无尽的痛苦中寻找一丝庇护。每一次的抽搐,都伴随着他喉咙里发出的低沉呜咽,仿佛是他的灵魂在这炼狱般的折磨中发出的悲泣。
“宝贝乖,不怕不怕。妈妈会永远陪着臣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