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黑,房中已点起了蜡烛,推开门,就见陈伯坐在凳子上看着火光发怔,脸上还没完全消肿,但看面色,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
“陈伯,我回来了。”黄芪道。
陈伯木然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知道以黄芪的医术,诊不出什么新鲜的,但黄芪还是将脉象说与他听,道:“有脉无脉,这是什么症状?”
陈伯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可惜没找到《六道神经》,上面定然有记载,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明海除了这一绝症外,还有严重的心病。”
黄芪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有心病?”
陈伯道:“心为神主,明海形神憔悴,脾气暴躁,绝非全因体病所致,人之患病也,起初不过是偶感风寒,亦或是误食不洁之物以致阴阳失和,辅之以汤药,两三日即可痊愈也。不过人之为人,易乱心神,一旦病侵肌体,则神不守舍,大乱方寸,以致邪气郁积,经络阻滞,如此则病之愈病也,是以人之病,半为体病半为心病,心神不乱,则病如消雪,反之则如抽丝。只要治好了明海的心病,他就好了一大半了,至于以后是死是活,就看他的造化。”
听了这一番言辞,黄芪大有所悟,道:“心病终须心药医,难道陈伯你已经知道怎么治了?”
陈伯道:“我曾问过明海掌门,但他似乎有所顾忌,始终不肯明言,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的心病究竟是什么,不过心病所生,多半是邪气郁积,只要祛邪扶正,他就不会那么狂躁了,所以我先开了一个补气的方子,引入正气,过几日再施以针灸,导出邪气,就可调和正邪了。”
黄芪来了兴致,听到这些医理就像看见烧鸡烤肉,吞了口唾沫,问道:“如何施以针灸?”
陈伯眯着眼瞧了瞧他,暗想当年的自己也似这般醉心于岐黄之术,这小子倒是个学医的材料,李一善一辈子被自己踩在脚下,只这收徒弟的本事比自己强,也罢,再教这小子几手,道:“你看过《奇经八脉考》吗?”
黄芪道:“凡人一身,有经脉、络脉:直行曰经,旁支曰络。经凡十二:手之三阴三阳,足之三阴三阳是也。络凡十五……。”
陈伯打断他:“现在不是让你背,你既看过了,我说来你自然听得明白,气之所积在脾,脾在足少阴脾经也,所以针灸以‘周荣’、‘胸乡’为始,至‘太都’、‘隐白’,当然也不可一针到底,每针之深浅又有讲究,且辅之以推拿打穴,其中精妙非一言一语能说清楚。”
黄芪听得聚精会神,就像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世界,道:“怎么个深浅法?又如何推拿打穴?”
陈伯眼眯得更小了,心想你小子得寸进尺,我可没功夫再跟你扯淡。
黄芪还要问,忽门外传来一声:“黄大夫。”
回头去看,只见一个九华派弟子进了来,手里还捧着一件衣裳。
陈伯笼着手,睁开一只眼,暗想怎么黄芪一个杂役,也成大夫了?
这人道:“黄大夫,大师兄吩咐我给你送件新衣裳来。”
黄芪见并非九华派的服饰,道:“这可是刘大哥自己的衣服?”
弟子忙道:“大师兄说,这衣服他一次也没穿过,虽然你消瘦些,但个子差不多,也穿得了,希望你不要嫌弃。”
黄芪道:“我怎么会嫌弃呢,多谢还来不及呢。”
弟子道:“你收下就好,大师兄说掌门服了你给的丹药之后,已经好很多了,明日还要与你商量去找人参果的事。”
陈伯猛地睁大眼睛,似乎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黄芪一笑,道:“学医问诊,自然就是为了治病救人,能帮到掌门,我也很高兴。”
这弟子告辞而去,黄芪捧着新衣裳很是欢喜,陈伯冷不丁问了一句:“你给掌门服了什么丹药?”
黄芪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丹,是明海掌门给我的,色黑如漆,十分古怪。”
陈伯道:“你说的都是实话?那丹上可有什么字?”
黄芪道:“当然是真的,丹上好像是有个字,但太小了,没看清楚。”
陈伯点点头,道:“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黄芪转身就走,突然身后一根绳索套住了他的脖子,他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陈伯会突施辣手,正稀里糊涂时,腰间一麻,昏了过去。
烛火昏暗,陈伯走到门前看了看,拉上闩,此刻黄芪已被他绑在凳子上,他食指一戳,黄芪便即醒转,抬头就看见陈伯阴沉的脸,狠毒的目光就似要吃了他一般,他真是莫名其妙,想要说话,却发现哑穴也被封了。
陈伯坐在他对面,忽道:“你是不是见过林一恶?”
黄芪连连摇头,陈伯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似乎是在冷笑,但面上又没有笑容,道:“黄芪,你看着挺机灵,说谎的本事却这么差,如果明海自己有丹,何必又要转交给你这么麻烦,你真当我老糊涂了么?”
这在逻辑上确实说不通,难怪刘义山、韩义珩都不相信自己,但在地下河所见的,分明就是明海啊。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一定是见过林一恶。”陈伯脸上泛出又恐惧又激动的神色,“他加入了一味特别的药材,不管什么丹,炼出来都是黑色的,虽然不好看,但他自己却对此十分得意,每一颗丹上都要刻上一个‘恶’字,作为标记。”
黄芪现在想来,那丹上的细纹确实有点像个“恶”字。
陈伯张着口,眉间皱的凹凸不平,道:“不对不对,老三的医术绝不可能比我还高明,什么狗屁灵丹不可能这么快起效,除非……除非他已经得到了《六道神经》。”
想到这目光闪动,流溢着神采,道:“是了是了,一定是这样,好啊老三,终归是你早先一步,哈哈……。”
又看向黄芪,道:“你知不知道,医术可以治病救人也可以伤人杀人?所以我问你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老老实实回答我,否则我定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黄芪想起他暗害齐侍郎的事,心想陈伯心狠手辣,什么事做不出来,忙点点头。
陈伯拿出一把匕首抵在他的心口,接着解开了他的哑穴,道:“我问你,你在哪里见的林一恶?”
黄芪道:“在绮霞峰后山的一个山洞里,不过我看见的真是明海掌门。”
陈伯冷笑:“老三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样维护他,我再问你,你好端端的去后山干什么?”
黄芪遂将原由道出,又把被麒麟追杀,掉进洞窟,机缘巧合来到地下河的事一一说来。
陈伯道:“你看到的绝不可能是明海,不过我看你也不像在说谎,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老三擅长易容术,他应该易了容。”
黄芪道:“可那人无论身材样貌都与明海掌门几无二致,相貌可以易容,身材怎么个变法?”
陈伯道:“你没听说过伸骨和缩骨术吗?你和林一恶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帮明海?”
这一串问得黄芪也懵了,道:“我和林一恶从未见过,没什么关系,不过帮人总是好的,何须原由。”
陈伯匕首往前递了几分,刺破衣衫,恶狠狠的道:“你说不说?”
黄芪道:“我说的都是真话,陈伯,你怎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信你,嘿……。”陈伯从行李中拿出一包银针,“纵然你是铁嘴,我也能让你说实话。”
黄芪忙道:“你要干什么?”
陈伯弹了弹银针,道:“你不是很想学针灸吗,我就给你说说如何刺穴,刺入百会,头痛欲裂;刺入膻中,立即气绝;刺入膝关,每日子时犹如蚂蚁钻心,奇痒难耐。你现在肯说实话了吗?”
黄芪道:“陈伯,我把看到听到的都已经告诉你了,没有半点隐瞒。”
陈伯冷冷道:“不给你点苦头吃,你是不知道我的厉害。”
为恐黄芪叫喊,先封了哑穴,而后拿起银针,正要刺去,突然灵芝在外敲起了门,道:“黄芪,快出来看萤火虫。”
陈伯一怔,握紧匕首走到门后,左手轻轻去拉门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