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的话如同一道惊天霹雳,惊得张昭忍不住连连后退。
孙策故后,他张昭自诩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江东,可谓是忠心耿耿。
但孙权此言在如此初春料峭时节,却如令张昭更饮一杯冰水,寒彻心头。
他死死咬破舌尖,才能坚持站立,可是全身却忍不住地抖动,就连嘴唇也变得青紫了起来。
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末了微微一叹,轻声说道:“老朽年迈,已然无用,主公如今大胜曹操,
六郡坚如磐石,想来已无需老朽辅助了,老朽便就此别过。”说罢,缓缓转过身,走了出去。
只是那身影有些佝偻,仿佛突然之间老了十几岁。
孙权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想要出声道歉,但嘴上却始终张不开。
让他以主公之尊向臣属道歉,这岂不是很下不来台?
待听到张昭有告老还乡之语,他心中又升起了恨意,之前逼迫自己归向曹操,现在竟然又拿告老还乡来威胁自己。
于是硬下了心肠,口中也没有说出任何挽留的话。
张昭也没想到孙权竟然如此绝情,等到他走到殿外的时候,离开竟然已经成为了定局。
孙权看着张昭离开的背影,惭愧的心情慢慢转变成了倨傲,目光也变得阴冷无比,随即便对身边的谷利说道:
“你去派人严密监视张昭,如果张昭有意图投靠曹操或刘备的迹象,你无需禀告,果断将其斩杀。
其他人如果有去见张昭的,你也一一记下,尽数监视起来,若有投敌之念,皆按此处理。”
谷利是孙权身边最信任的人,甚至在某些方面比周瑜在孙权心里的比重更重。
这件事他不好过于张扬,万一抖出太史慈书信的事儿,别人问书信都有什么内容,孙权该怎么回答?只好将此事交给谷利去办。
世家的消息传的很快,虽然不知道两人在殿里发生了什么事,但孙权训斥张昭,以至于其“狼狈”而出。
随后便闭门谢客,不理政事的事情便在江东世家口中传了开来。
大家纷纷到张昭府上求见,却都被挡了回去。
众人商量了一下,于是便去找到张纮说道:“子纲先生,如今子布先生不见我等,如之奈何?
现如今子布不在,我等便以先生为主,请先生带我们进去面见子布先生,定要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如若不然,江东何安?”
张纮虽然不愿意挑这个头,但大家说的确实有理,现在的江东还离不开张昭,沉吟了片刻之后,便带着众人又一次敲开了张昭的大门。
门子苦着脸对众人说道:“众位先生,就不要难为吾了,吾家先生都说了概不见客,这一切都是为诸位先生好,还请各位先生海涵。”
张纮说道:“你对张子布说张纮携江东众位文臣谋士请他一见。”
那门子的脸皱成一团,有些难为和迟疑,张纮厉声喝道:“还不快去,误了正事,我必杀你!”
多年来经略江东的张纮虽然平时很少发火,但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这一声大喝让门子心头一震。
不敢再说些什么,只道:“众位先生稍待。”随即便一路急趋前去禀告张昭。
张昭家的大门还是开了,张昭竟亲自出大门迎接,见到昔日一众同僚,苦笑道:“众位这又是何苦来哉!”
见张昭脸上沟壑纵横,须发尽白,满脸愁苦之色,众人忍不住问道:“子布(张公)这是怎么了?”
张昭深深一叹:“你等不该来的!”
众人皆义愤填膺道:“张公说哪里话,张公出了这等事,我等不来探望,怎显同僚之谊?”
“也罢,如今来都来了,便先进来说话吧!”
说着,张昭将众人迎入宅内,分主客坐定,众人便急问当日在殿中发生何事。
张昭又是一叹,将当日在殿中之事说了出来。
“主公言道子义降曹,吾是不信的,如不然为何不在之前降曹,或者在战前降曹,甚至将公瑾和黄公覆的计划透露给曹操,
曹操又如何有此大败?我等当日力劝主公降曹,如今却又如何肯降?然吾只是为子义辩解了两句,言其忠心。
却不知为何触了主公的逆鳞,他……他……竟然言……言吾之忠心是为讨逆之忠心,却非为其,吾……吾……”
张昭的声音逐渐哽咽,嘴唇又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众人也是一阵沉默,不知道是从几年前开始,孙策便成了江东重臣口中的禁忌。
便连被孙权这么看重的周瑜也不敢多言,生恐惹得孙权不开心。
恐怕唯一一个能在孙权面前肆无忌惮提及孙策之名的也只有那位老夫人——吴国太了。
张昭深吸一口气,又缓缓说道:“说到底我和子义都是讨逆当年留下的老臣,吴侯现如今已经不需要了。
我便向吴侯辞行,言己老迈,已不堪大用,吴侯并未出言挽留,我又有何颜面继续留在官署任职。
今年吾已经五十有三,也没几年好活,也可清净几年,记史着书,含饴弄孙,也可安享晚年。”
“张公怎可说如此丧气之话,马援七十尚且能上阵杀敌,太公八十,更保周家八百年,张公如今方才五十,怎地便安享晚年了?”
张昭摇了摇头,看向说话那人,却是虞翻:“仲翔无需多劝,我意已决,诸君也休埋怨吴侯,应需好好效力,开疆拓土,治理江东便靠尔等了。”
众人见劝不动,纷纷告辞离去,虞翻却是一步三回头,待得众人离去,他急忙返回,复又找到张昭:
“张公莫非便就此了去残生?子孙日后更待如何?也打算不出仕了吗?还是打算等到吴侯百年亦或是江东被灭,再令子孙出仕?
然吴侯百年之后若下任君主精明强干,壮大江东,却秉吴侯之志,张公又该如何?子孙又该如何?张公如今不可只为己计,更需为子孙计。
如今刘皇叔在荆州招兵买马,广纳贤才,以张公之才,去之何愁不能大用?我与庞士元相熟,张公如今不如投之,刘皇叔必然欢迎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