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州,灵荒。
山风清洌,自九天虚空而临,沿星辰环绕的山巅而过,将整座大地都染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薄纱。
此山名唤两界山。
山中有灵,山外无仙,是为两界山,乃是荒州人尽皆知之事。
山风贯穿浩瀚起伏的云海,卷带着阵阵花香从远处传来,吹过半山腰一株洁白无瑕的雪兰村,发出“簌”、“簌”声响,像是有千万只蝴蝶在花朵里翩飞。
两界山上,一处幽静隐蔽的小院内,房间门窗紧闭。屋子内燃烧着檀木香气,却不似寻常的檀香那般沉闷,反而让人觉得格外舒适。
透过枝叶缠绕的格子窗棂,依稀可见绛紫色的夜光蕤影,照亮屋内昏暗的景致。
“鳞族,毛族,狮族……菌族这十个附庸部族,明年的岁贡减半成。”
嗓音如玉珠落盘,缓慢地在室内流转。
玄牝身披青底鎏银纹的长袍,墨丝随意束于脑后,他坐在桌案前,右手执羽笔,轻描淡写地说完之后,便合上了手中的册子。
“九尾天狐族与羽族岁贡加一成,鲛人族照旧。”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好像是陈述着再平凡不过的消息。
侍立在旁的是一个身披灰色大氅的人,他的头脸笼罩在黑魆魆的兜帽里,像一个隐藏在暗中的幽灵。
那人微怔,眼神闪烁了片刻,最终还是颔首应答道:
“无我明白。”
说罢,他退至一旁。
无我的语声飘忽不定,忽轻忽重,令人辨不出他的口音。
“无我,最近羽族的动作太频繁,你派几个机敏些的人去盯住他们,别让他们耍什么花样。”
玄牝抬眸看向无我,声线低醇,语调虽然平稳,但其中威严却不容忽视。
“无我遵命。”
无我拱手回复道。
“不知饕餮族有什么动静?”
玄牝问道。
“和往年一样,他们一直守着祖庭,专司垦荒生产,并无其它异动。”
无我恭敬回答道。
听闻此言,玄牝皱眉思忖了许久,这才笑道:
“倒是能忍,我统一荒州妖族,对他们饕餮可谓百害而无一利,不过,既然他们要做缩头乌龟,我也懒得搭理他们,只免得浪费时间。”
玄牝说话之际,嘴角始终噙着温和的笑意。
然而,无我知晓,主上所表现出的温和,不过是因为他极擅伪装而已。
当初,他还记得在漠荒妖域时,主上曾经以温和无害的模样,骗取了数位大妖的信赖。
“主上您是天定的妖皇,自当睥睨苍生,无论谁敢阻拦您称霸荒州,无我必会竭力相助!”
无我单膝跪地,高声道。
“呵呵,你倒是忠心,我也喜欢你的这份赤诚。”
玄牝轻笑,伸手将无我扶起,他望着无我,目光变得深邃悠远:
“无我,你身为我座下四大妖王之一,对如今的局势怎么看?”
无我垂着眼眸,敛去眼底翻涌的神色,声音冷静:
“主上英明,无我愚钝,看不透。”
“呵呵,看不透吗?”
玄牝摇摇头,他伸手拍了拍无我的肩膀,语气温和地说道:
“若是连你都看不透的话,又怎配与我共谋大业呢?”
听闻此言,无我浑身颤抖,双腿弯曲,跪在了玄牝脚边,语气卑微道:
“无我愚昧,请主上责罚。”
“你不蠢,你只是想活着。”
玄牝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俯瞰着无我,声音渐冷:
“若我真的要责罚你,你早已魂归黄泉。”
顿了顿,玄牝又问道:
“如今道门上三宗的道德宗掌教亢龙真人让我不要逆天下大势而行,佛道儒三家虽然不和,虽说与我荒州妖族偶有冲突但也维持着表面上的平衡。”
无我垂着头,不置一词,玄牝接着说道:
“你说,我该如何选择呢?”
无我猛然抬起头,望向玄牝。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跟随玄牝多年,对玄牝的性子最是清楚,主上这是在考验自己的智慧,若是自己答错一句,必定难逃一死。
良久,无我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
“无我觉得,当顺应天意,莫逆乾坤。”
玄牝挑眉,似乎对他这番话很满意。
“继续。”
无我咽了咽唾沫,说道:
“主上,天道轮回,天道运行之法自然存在,然人族对我妖族多有剥削,虽上一次人妖之劫妖族大败,可主上您也看到了,如今的人族越发猖狂。”
玄牝眯起眼睛,静待无我下文。
“如果我们不反抗,那么人族必定更加肆意妄为,到时候,我荒州妖族必然损失惨重,甚至有覆灭的危险。”
无我抬起头来,认真且坚决地说道:
“所以,无我恳求主上,摒弃仁义道德,率领荒州众妖,推翻这大齐朝廷,恢复妖族盛世。”
玄牝看着他,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眼底却冰凉刺骨。
无我不由得低下头来,心中惴惴不安。
半晌,玄牝才收起脸上的笑容,靠在椅背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椅把,口吻轻柔地说道:
“那你认为,我们需要先除掉谁?”
无我一愣,旋即低下头来,说道:
“主上心胸广阔,想必早有定计。”
玄牝勾唇,笑得意味深长,声音缥缈而遥远,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杀人者,恒被人所杀,救人者,亦非圣贤,这世上唯独人这种东西最是贪婪狡诈,不可信任,所以,我只信任自己。”
说完,他的视线投向窗外。
无我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主上的话他却牢记于心。
“无我,如果一朵花只吸收养分,却从不开花,它还叫花吗?”
“主上,您是说?”
玄牝笑了,他侧身,望着窗外的碧空,缓缓吐出几个字。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无我的脸瞬间僵硬,他沉默半晌,方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无我谨记。”
“无我,你认为当今天下的仙道高人有哪些?”
玄牝依旧倚靠在椅背上,语气温和,却带着一股压迫感。
无我垂下头,恭声答道:
“回禀主上,若是以属下来猜,龙虎山当代天师张慎墟算吗?”
“嗯……”
玄牝拖长了音调,眼睑微合,淡淡地说道:
“张慎墟确实有几分斤两,但入不了我法眼。”
“还有呢?”
“还有一人——”
无我迟疑半晌,说道:
“玉虚宫掌教真人,算得上仙道高人吗?”
玄牝摆了摆手,说道:
“只会耍剑的沽名钓誉之徒罢了,不算,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