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凝望着抖曳的烛火。
临近午夜的时候,旅店已经没有多少言语飘荡在外厅和楼梯间,空气仿佛就要把悬浮在半空中的声音冻结,随时可以摸到波浪凝结的表面。房间里身最高的少女不断噗呼,一盏又一盏的黑暗随着蜡烛头上的黑梗浮现,望着仅剩的炉火,映射在她眼里的幽兰浮光。
在一番洗漱之后,少女们留着睡袍抱膝坐在火炉边,感受火焰带来的炙暖。
“话说回来,父亲说过如果只能带两个随从,我和你,考奈……”
“我当然不是人了。”
娜莎觉得很奇怪,“还没说完,你就?”
“我当然知道你想说什么。”考奈薇特也找一张矮凳子坐着,“人偶协会难道还不让人偶师的作品进去吗?”
薇若妮卡也无可奈何,“娜莎,虽然这话不太好听,但现实上它们的地位却由不得自己。”
“你把她当什么?”
大小姐的话有些俏皮音。
“我会把她当人,虽然很奇怪……”罗艮蒂瓦小姐的手上还抱着一块亚麻布,她正擦脚背,垂落的头发亦落到那里,当她举起头,正好靠在人偶的附近,“要不我们换个词语,叫思考实体?”
考奈略打哈欠,“可思考的对象?”
“对,抛开人的身份。这样的认知是基于我们当自己是人这一身份,以及物种是唯一可思考的对象。墨利乌斯会说,人是被创造的,除了神以外在世间最具有智慧的存在,正因如此万物即便能将自己毁灭,但创造的灵魂能因智慧——知道自己的存在而存续。”
“这个思路不错。”娜莎感受到凉风的吹袭,不禁搓磨手掌,“虽然是人偶,却总有不能感同身受的事情。但……我在乎她的感受,正如她也在乎我的感受。稍微回忆,她的计算能力很强,我尚未反应的数目,她就已经明白了。我跟考奈相处了很久,也知道她也有难处,理解也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
“抛却那尊肉体吧。”薇若妮卡靠着手背一面遮着嘴唇偷笑,“就好像身上的衣服,它在迷惑着我们。考奈从未失去思考能力,正如活着就是思考能力诞生的一刻,其后才是躯体的移动。相处了一段时间以后,才知道她的腼腆和可爱。”
“你也可爱。”考奈薇特莫名被夸奖灼烧了脸,“我没什么好……的。”
娜莎非常高兴,“还不承认?啧,戏耍我的时候很有一套,害羞的时候就像藏匿在灌木丛里的薰衣草瓶呐~我们的考奈一向都是在此之间最好的啦。”
“请不要这样~”
人偶不敢在她们面前举起头,罗艮蒂瓦刚用手稍微一摸还有些温热的,“果然很赞,我想听你们之间的事情。”
“嗯——”人偶靠在娜莎的膝盖上仰着躺着,能够看到薇若妮卡的脸、窗外的月与星沙璀璨的景象,“我第一次醒来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尚未睁眼的时候就听见诙谐的声音,同样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浑浑噩噩中浮现一片白色的光景,比白天阳光猛照的雪地还要亮眼,又变得朦胧,也不知道该往哪去,因为无法前行。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听到了一些声音,一开始相当模糊,之后愈发清楚一些,是一些字段,当时也不理解它的什么,非常疲倦。在近似恒久的岁月里,逐渐咀嚼那些飘来的声音,一片空白之中逐渐浮现具象的事情,但同样是模糊的、无法理解的。”
“那些声音是什么?”罗艮蒂瓦问。
考奈薇特又打一声哈欠,“一开始咪咪嗡嗡,我怎么形容呢?你们睡觉之时,尚未沉浸其中的时候,周围一片寂静,就会出现连续的嗡声。”
“诶,你是说……”
娜莎对此这些奇异的声音再清楚不过。
人偶的眼睛有些混沌,“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我困在玻璃盅里?”
大小姐的手指指向火堆,“因为……陌生又可怖的印象,同是在黑暗里相遇的人们,很难没有戒备之心,你很不真实,亦与那些玩偶大不相同。我不得不竭尽最大的力气,既然不能将你抱起来,我就只能在你还没完全清醒的时候反扭发条,委屈你再沉睡下去,对不起。”
考奈的眼睛又清澈如新,“没事~再怎么说,很多时候尘封许久的无奈不算什么。”
“娜莎纯粹是吓坏了。”
薇若妮卡向她们伸出手,嗅到空气中的柴火味,火光渲烤在他们的脸上,亦看到身影背后的阴影比往常乌黑,心里有些阴凉,她们的一只手掌都落在罗艮蒂瓦的掌心里,微风顺着同样柔顺及黑似夜色之发的缝隙,露出随心可亲的微笑,“我一直都把考奈当妹妹看待,这不是客套话。我很喜欢她揣着伞柄,从窗边落入家中捻书的样子。内敛沉着其实是她的保护色,这些羞涩更是越讨我的喜爱。”
“那个……之前还有问题,是说为什么要躲着你,其实对兄长也是经常这样的。他经常和我说话是不假,但是我很多时候都要借一些遮掩物,慢慢才克服的。”人偶不得不说出自己的无奈之处,“至于对你的话,为什么两年之间还是发作,现在才好些?也许是见面比较少。这不是说我不想找你。我觉得太唐突了,麻烦到你很不好意思,可是一想到你的书就不自觉走到跟前,顺带再瞅一眼你的美貌,就……哎~”
“这才是你嘛,含羞草与康乃馨一块捆起来不也挺好的?”
“还……还好啦。”
等到夜色逐渐随着天上的烛火一同消失,炉火也失去火候,余烬也贫乏无力。沉睡在被褥中的姑娘,被语言的劳碌所困顿。伴随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上伸出,映射在少女的稚脸上,粉嫩透白,掺杂阳光的烤橘色。那尊陶瓷身体也同样仰坐在桌子上,一同被橘光滋润暖和。
门板突然发抖,连响几次,一次使柔力,另一次使重力,交替而行。
“嗨,早安。”
“你是跟我去看看火器厂的案子,还是陪小布丁?”
“容许我有些小私心,如果我能跟上,我最多陪他们两天,我觉得两件事不是一时半会可以结束的。”
“被人放鸽子,哎,不高兴。你要注意安全。”
“你也是,等事情过去,我们再私下——就我们俩,去哪都行。”
念叨的人点头就走,“可以。”
她看一眼怀表,“日胄两点五十分。”
罗艮蒂瓦很多时候都是早娜莎半小时起床,甚至平日咖啡厅上班会更早一些。稍梳理一下头发,上天赠与她一抹滑而不乱的秀气长发,油干适中,稍微发梳就可。她平日不化妆,至少讨厌把自己抹得一脸苍白的样子,平日就花耗时间在装扮上,但还是很注意清洁细节的。
披套自己的外裙之际,一扑通的声音惊落了她的衣袖,整个裙都垮坠在地。
薇若妮卡快冒一身冷汗,正要伸手去捡,“谁?”
“考奈啦,我准在日胄三点醒来。”人偶拾掇身子,“抱歉,有些失雅,这样娜莎也会醒的。”
“早上好……”
“你们早啊。”罗艮蒂瓦面朝她们招呼,双手穿过衣袖,靠背又撩起两条背带,一扯束紧,“睡得是晚了些。”
大小姐的懒音拖得很长,“等我一块洗漱吧~~”
“好。”
磋磨一些时间之后,两朵盛放的鲜花飒展在对方的面前,流露自然的体香。
“这一次很不同以往诶。”
“为什么这么说?”
“你很少穿浅色的衣服。”
“确实。不过这花了我不少布料,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罗艮蒂瓦小姐抛弃以往的深色蓬裙,将斑斓全都排除在外,让自己沉浸于贝壳白和麦白的浪潮里。它并不显得异常蓬松,因为并非用鲸鱼骨或铁骨支撑,也不是用坐枕两侧支撑的,而是花式裙撑。袖长于肘边,而褶裙伸展得异常柔美,似在山间流淌泉水的浪花。在她的后摆同样不显累赘,整套裙的下摆碰不及地,外套的背部也绣上很多蝴蝶结。
娜莎一如既往,她很喜欢浅蓝、天蓝一切看似偏糖果浅色的衣服。由于个子幼小,常常被身边的人称之为“小布丁”,她自己也很喜欢配茶,在下午品味布丁。虽有戏谑的成分,她也逐渐耐受了。
蓝与白拥簇着紫,在享用简便而尚合口味的早餐之后(不得不说,相比那些花枝招展的千金小姐来说,娜莎和薇若妮卡并非娇惯的姑娘),帕洛斯带着女儿们以及罗艮蒂瓦小姐从旅馆出行,事先同劳斯丹德也打过照应。但作为王畿贵族来说,自己的打扮在上流社会之中也属于时尚的末流,甚至沉淀到和富裕的市民一同行事的地步。
朴素在贵族里是一种恶俗,但在人格上是一种悠然自得的雅致。大小姐对街边劳碌的人特别感兴趣,探耳如同侧掠在葱翠之间的蝶,眼神伶俐如旷野飞速前行的蜂鸟。但总有一些藤蔓一把将其拉回来临的目的,那正是来源于缔姐美妙的呼唤:
“别分心,我们还有机会逛~”
“嗯嗯。”
挚友之间无惧分离的意愿,她们总是殊路同归的。
帕洛斯没有怎么说话,除了提醒姑娘们当心,牵着紧随身后的人偶,不时温笑待她,考奈薇特心领其意,也返以同样的笑容。听着数不清交织在半空中的喧言、马车和蹄子、鞋靴踏入软土、磕踏石块的杂声,顿多少锅杂汤都不及镇上的口味要辛辣,害得耳朵生茧发嗡,装聋一不注意也许会真的半步失聪的地步。正是因为他们正路过集市,摊档和人总是交集辉映的,每一次硬币啷当如同奏一音节。
“我们该往哪去?”娜莎很担心。
他知道女儿害怕人多,故意领着她们往稀疏处走,“克珀利街42号,再往下路转弯就到了。”
罗艮蒂瓦压着杖头,“伯父,你看那里的人们,都提着篮子和箱子,却又不进集市,可不像是来交易吧?”
“应该就是他们。”沙斐拉日指着角落里的人,陶瓷娃娃不显生硬,“你看,有些活灵活现的精灵就在他们肩上。”
他的女儿听闻书上的传言,“会有魔法师吗?”
帕洛斯摸摸头,“我记得会派一个代表参加,随从就不清楚了。”
行到转角处有一个咖啡厅,装潢十分陈旧,外框的木看起来沿用有二三十年,但一看就是上好的橡木,在表层涂一层待深色的蜡,被外部磕碰的凹处有被侵蚀的迹象,但不够深入。门匾上写着“珀菲斯休息室”,平日来咖啡的人一如既往的多,冷清的日子很少见——譬如他们所见的样子。协会的成员打扮的行头和平常体面的市民没什么两样,稍有点缀的胡利斯,女士喜爱的罗丹特[1]裙。有些一看出来就是出身名门,身旁的女侍从也爱打扮,兴许能得到主人的青睐才能陪侍在身边。藏封在名贵木盒的娃娃酣睡在黑暗之中,得不到睁眼之前的答复。
考奈薇特就见不得太娇脆的模样,“还是感谢父亲大人让我活灵活现,至少再也不受拘束了。”
“我没想过拘束在你身上的含义。”沙斐拉日轻扫她的头顶,“你可是我们心中无可挑剔的人。”
“我也是人?”
考奈仍对这些含义含糊不清。
“为什么不?”帕洛斯觉得理所当然,“应该说——不具肉体的人。”
人偶更关心她遇到的同伴,自上次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见了,“先不说这个,阿洛比斯在哪?”
“近在眼前,他现在被人偶协会托管,正因为继承的问题,我们才要洽谈的。”
娜莎很疑惑,她见着人们在周围徘徊很久,寻常人走近又离散,“奇怪,不是说转角还要继续走吗?”
“我看就是在咖啡厅。”薇若妮卡方才询问过附近的人,估摸有几分把握,“估计有暗道,一条街的店铺多少都是面包店、餐厅、糖果店、杂货铺,唯独咖啡厅挂着‘今日打烊’的牌子,应该就是这里。”
“对。”帕洛斯推敲出同样的答案。
透过窗户能看到悠闲自得的人,不断用茶匙摇匀杯底的沉淀,自由的人们一眼望不穿液底,正如被密封盒子里的一切,颜色也很相近,精致的牢笼摆在足下,正如沉睡魔咒时刻附着在活物之中。
娜莎嘀咕着人偶师的箱子,“胡桃木配银雕花,波浪和花瓣同溅射,有些是六角星、四角星和十角星。”
“可惜他们能见到的时候,丝毫没有察觉这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密室。”考奈薇特由不得叹息,“但是,比起玻璃盅……”
“你每天会待在那里么?”大小姐佯着质疑。
“这倒是没有。”
娜莎的前额似乎有些阴凉,“你不介意,的我可以天天关在那里哟~”
这把考奈吓到罗艮蒂瓦的怀里去,“别别别~我没有怪你的啊……”
薇若妮卡一搂滑顺,将她放在肩上,“她还不至于把你埋在黑暗里。”
“不行,你得体会我娇小的身躯时刻被抛上半空的失重感。”紫裙包裹的陶瓷躯体缩成一团,“她好坏的,哼!”
沙斐拉日对她的女儿也有不一样的话,“不过,比起因为恐惧而形成的力量。娜莎,你当时能重新抬举玻璃罩将她困在里面,我始终难以想象。”
“我也不知道。”娜莎不太清楚,仿佛因为莫名其妙的力量,什么都遗忘了,“把她竭尽全力地盖在原来的位置上,但是出奇的轻巧,我随后也没有意识,走几步就晕倒了。”
“我们先进去。”
帕洛斯拿出信函,来临的侍应生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红线位置,在日光下,红线以左的一小处能发出薰衣草色荧光纹,自然能被允许入内。至于帕洛斯身后的两个“随从”,则被允许用一种蓝色墨水签字,到信函上记名,之后侍应生在她们的手背上盖章,却什么也没有。
挪步之际,那名接待的侍应生亲切地说:
“你们对它很好,就像真正的朋友。”
娜莎的理解却很别致:
“你想说,像一个人一样对待她?”
“这倒是更奇怪了。”侍应生是能够一心二用的家伙,他不仅替下一个人偶师鉴定信函,还不忘从容而谦逊地回话:
“小姐,以朋友而言,就算是动物也能拥有情谊,但这样的观点似乎还是头一次见。而且,你们的活人偶比其他人都要活跃?不知道应不应该这么说。”
“原来是这样……”
“不过这也是我的猜想,除了刚才的图波涅先生和他的孩子——伊诺托娅(?notoēya),反正他是这么称呼的,就像拉普洛与他的人偶一样亲昵。”
“能指一指他们的方向吗?”
“聪明人自己会意会的。”
“谢谢。”
帕洛斯一行人随行挑一桌坐,除了气氛感到一丝压抑,更觉得有些诡异,偌大的咖啡厅只有寥寥几人安坐,并且在外还有一些人迟迟不能入内,但正巧的是,在他们的身旁,只可思考而不可以明确指出方向的先生就在他们的对桌。
“这咖啡好喝吗?”
“嗯嗯,苦涩不腻。”
有人窃窃私语,娜莎当然恨不得把耳朵当手用了。
“看来的确是冷清,影响入口的味道。”
“父亲为什么非要来这种地方呢?”
“因为必须要拯救一个同伴的未来,也是你的未来。”
“我?”
“你并不是财产,正如他也不应该是财产。”
“不过,被困在箱子里的它们好可怜。”
触手游回它的身体面前。娜莎多出一份欣喜,于是挥手向侍应生要一些咖啡,见到菜单上写的“星辰咖啡”,好奇心驱使他们独自品味冷清调料过的一切。所谓“星辰”,是指添加如半片麦子大小的砂糖粒、少量冰沙与薄荷水的凉咖啡,口感喝起来虽然苦涩,但清凉能抵消部分的苦感。
“新出的菜品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帕洛斯多少觉得味蕾尝受的冲击不亚于被绑到冰山上,舌头贴着冰面拉扯的滋味。
薇若妮卡浅饮一口都难得迅速合眼,用食指的近指骨间关节揉揉鼻梁顶上,“至少我觉得……创意可嘉。”
“也不算差,感觉像药。”娜莎用茶匙细细勺一小口喝,“但愿其他人不会大吐苦水。”
考奈不到眨眼的功夫就喝了近半杯,眼神也透露着精神感,“还不错啊?怎么你们都这样的反应?”
“就是觉得不衬。”大小姐脸露皱巴,稍嘟着嘴,“味道不总是什么都加才好。”
“确实是这样。”
帕洛斯托着下巴,靠在考奈薇特的身旁,指尖敲打着桌子,先是画个圆,“另一方面来说,口味各不相同,对她来说亦然绝妙。理念、盼望和喜好相异、相近本来就是重构自己的有力证明,那样她才有资格证明真正的自由诉求。”
“父亲大人,难道我们要来的目的是……”他最聪慧的孩子貌似得到了指引,但浮想到没见几次面的同伴有些吃惊,“但很奇怪,他本来就可以逃避。”
沙斐拉日的想法很简单,“阿洛比斯——渴望星辰的孩子,它理应自由。只要他还在世界上,总有负责监督的魔法师、魔法使会找到他,正如人一辈子逃不掉死亡与效忠。这当然也与陛下有关系,他是出了名爱写法条的人,是治理的直接证据。”
考奈薇特头一次犯气焰灼烧智慧的话术,拿勺子猛敲杯沿,“他太蛮横了,应该挨揍才对。”
她的父亲向在座的姑娘都会心一笑。
陛下的旨意还不至于逮捕不具肉体的人。
“我不管诸神是否存在,但据记录而言,祂们给整个凡世上了一道保险锁,钥匙藏在半空中不可见的位置。”帕洛斯突然停顿,画一个十字,“这事情还有另一面,你想想,如果世界上有专门对抗所有人的人偶,并且有机会毁掉整个凡世,但就调查而言——正如使用魔法的人也需要过程,它和技艺是一样的。”
罗艮蒂瓦对这些道理显然知晓,“先生的意思,是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萝莉已经有些无聊,趴在桌子上“嗡动嘴唇:
“雪崩也是由微不足道的雪花引起。”
脚注:
[1]:罗丹特裙(Lodaetel)样式类似于切尔克西亚式罗布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