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判！
法庭外的过道里，三名法官在窗边站成一排，一个个都愁眉苦脸。
“都有想法没？”
叶秉文推开窗户，猛猛的吸了口新鲜空气。
“开庭前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定故意伤害没问题，但是无期肯定是重了。”
谷东刚叹了口气。
“听你这意思，现在想法改变了呗？”
宗义军问。
“也不是改变了。”
谷东刚摇摇头：“就是有点.其实也算是改变了吧，就是没那么确定了。”
“那就是动摇了呗，觉得之前的想法不一定对了。”
“一个一个来说吧，这个案子的争议点不算多，双方观点也都挺清晰的，就是认定可能有点麻烦。”
叶秉文掏出刚才庭审记的东西：“先说张驰的行为是否具有防卫性质，这个应该没有异议吧？”
谷东刚和宗义军都摇头：“肯定有防卫性质。
不管是案发当天杜金亮那四个人的非法拘禁行为，还是侮辱、殴打的行为，暂且不论轻重，在执法人员到场后还继续阻拦张驰离开接待室，他们这肯定属于不法侵害了，张驰这时候进行防卫反击，先不讨论限度，肯定是有防卫的权利。”
“那再来说是不是特殊防卫。”
叶秉文回想了一下庭审中任真提出的意见，有些犹豫：
“这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认为这不能是特殊防卫，这不管是非法拘禁还是殴打侮辱，怎么着都够不上是行凶对吧？
那既然不是行凶，张驰肯定就也不是特殊防卫。”
“但现在不是以前。”
谷东刚幽幽的说了句：“凑上两高关于适用正当防卫的指导意见出来，顺带着还对行凶做出了详细解释。
虽然不能直接套用在本案，但是张驰那个辩护律师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宗义军也表示赞同：“如果光看表面上的暴力程度，按传统思维和司法实践里的标准，他们这催债手段确实不能算行凶。
可是按个律师举那些例子，听着已经不仅仅是恶心人了，确实是细思极恐啊！”
“可这样解释我总觉得还是牵强。”
叶秉文很是纠结：“特殊防卫那几种情况，抢劫、强奸、绑架，哪一样都是十分紧迫而且极其危险的，可是杜金亮他们这催债行为，危险吗？”
“我觉得挺危险的吧？”
谷东刚也不是很有底气。
“但是得站在防卫人视角啊，按照传统的分析方法来的话，那就直接定不是特殊防卫就好了，咱们也不用纠结了。”
宗义军明显是倾向于特殊防卫的。
“是站在防卫人视角没错，但也得综合全案案情啊，杜金亮他们是去要债的，要债的手法是不合适，但他们也没带家伙，至于动刀吗？”
叶秉文反问道。
“动不动刀，不能单看杜金亮他们用了什么工具，就算赤手空拳，给张驰和蔡美娟带来的危险也挺严重的了。”
宗义军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
“还有辩护律师说的，那个王亚军到现场之后，没有及时妥当处理，看在张驰眼里确实意义很不一样。”
谷东刚踌躇道：“要是我的话，我甚至会想这不会是有关系吧？
那我今天岂不是更危险了？”
“你这就有点过度联想了啊。”
宗义军打断了他：“那小姑娘一看就是没处理过这种案情，最多算个工作失误，别这么说人家。”
“我又没说她怎么怎么样，我是说站在张驰的角度，你们说，他有这种想法是不是很正常？”
叶秉文和宗义军沉默了。
相对无言了不知道几分钟，还是叶秉文说话了：“但我还是觉得特殊防卫判的太极端了。”
“嗯仔细想想也是，对于这种催债的，确实也没有太多可以参考的法条或者判例，要是这次判了特殊防卫，以后面对这种催债手法，难免会出现更多过激行为，整体来看影响不好。”
谷东刚看向宗义军：“老宗伱觉得呢？”
见两人都看向自己，宗义军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是拿不准，不过判特殊防卫，跨度确实是有点大了，要不还是相对保守一点吧。”
“嗯，那特殊防卫就不构成，这点过。”
叶秉文在纸上划拉了一笔：“然后就是这个限度问题，张驰的行为是否属于防卫过当。”
“要是按照公诉人的逻辑去顺下来，执法人员到现场之后，面临的危险程度降低，张驰的防卫行为过限了。
可是辩护律师那边又给出了反驳，公诉人的逻辑是通常情况下成立，可是本案又不是特殊情况，这就又跟执法人员在现场起到的作用有关了。”
谷东刚捋了一遍，有点无奈：“估计这个王亚军没想到后边会这么麻烦，不然就是打死她也不敢把张驰和蔡美娟留在接待室。”
“而且她这一来，真的是还不如不来。”
宗义军叹道：“她要是不来，说不定接待室里的情况会那么一直保持下去，最后会怎么发展不知道，但大概率也不至于死人。
可是她这过去转了一圈，直接给张驰搞应激了，想冲出接待室不成，才会混乱之中拿了刀。
律师说因为王亚军的出现，张驰面临的危险程度上升，还真没亏说她。”
“不对。”
叶秉文突然说了句：“不是张驰面临的危险程度上升，而是张驰自以为他面临的危险程度上升。
杜金亮他们几个的行为，在王亚军到达现场前后没有什么改变，虽然有点不尊重执法人员、无法无天的意思，但实际上他们的行为在这个过程中是没有升级的。
是张驰多了个想要冲出接待室的动作，才导致了冲突的发生。”
“是这样没错。”
谷东刚想想是这个理：“要站在防卫人的角度看没错，可是也要综合全案情况。
杜金亮他们的行为是不法侵害没错，但也止步于此了，要说什么行凶，或者是跟行凶、杀人、抢劫这些危险相当，确实是有些过了。”
“所以张驰这，可以防卫没问题，但是造成的后果确实太严重了，算是过限了吧。”
宗义军叹口气：“说起来张驰一开始其实也算是受害者，不管他爸妈欠了多少钱，甚至就算是他欠了钱，也不应该被用杜金亮他们这种方式对待。”
“那就是防卫过当，限度问题也解决了。”
叶秉文收起了纸笔：“故意杀人这个就不用讨论了吧？纯是那几个被害人在那瞎扯。”
“嗯，防卫过当也就是个故意伤害，杀人肯定够不着。”
谷东刚和宗义军点头。
“那自首呢？自首能不能算？”
“我觉得算。”
谷东刚几乎没有犹豫就回答：“本案中案发后虽然没人报警，但是王亚军就在办公楼外面，杜金亮都跑到外边了张驰都还没跑，我觉得是自首。”
“可他确实没有逃跑条件。”
宗义军有些犹豫。
“有没有逃跑条件是客观上的，但是自首更多是考虑主观上。”
叶秉文倾向于谷东刚的观点。
“但是自首也要考虑‘自动’投案这个情节，我觉得张驰当时没跑，更多是吓傻了，或者是没反应过来，至于到底有没有想自首，真不好说。”
“全体起立！”
回到法庭后，叶秉文直接开始宣布判决结果。
“根据我国法律规定，对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张驰故意伤害一案，被告人张驰对一审法院做出的（20xx）h刑初字第122号刑事判决不服，向本院提起上诉。
本院具有相应管辖权，依法组成合议庭，公开对本案进行审理，现已审理终结。
经审理查明，上诉人张驰的母亲蔡美娟向杜金亮等人借款共计135万元，双方口头约定月息10%。
因蔡美娟还款不及时，杜金亮等人曾多次与之发生冲突，蔡美娟曾报警多次。
案发当天，杜金亮等人将蔡美娟家里的物品搬运至蔡美娟公司门口，并且在公司门口吃烧烤、喝啤酒，当晚20时许，上诉人张驰与蔡美娟来到公司，被杜金亮、李福军、严兆生、郭天明带至办公楼一楼接待室。
在接待室中，杜金亮等四人收走二人的手机后，对张驰和蔡美娟实施了辱骂、殴打、脱裤等行为，并不允许其离开接待室，公司员工报警。
当晚22时17分，执法人员王亚军带领两名辅警到达接待室了解情况，随即离开办公楼找报警人了解情况。
张驰与蔡美娟欲随王亚军三人离开接待室，遭到杜金亮等人阻拦，并强迫二人坐下。
张驰拒绝后被向接待室角落推搡，争执过程中张驰拿起桌上尖刀警告杜金亮等人不许靠近，杜金亮出言挑衅并不断逼近，张驰遂捅刺杜金亮腹部一刀，又捅刺围过来的李福军胸部、严兆生腹部、郭天明背部各一刀。
王亚军很快返回接待室，经连续责令后，张驰交出尖刀。”
听到事实认定完毕，任真心里略微松了点，这次认定的事实比之一审，对于王亚军三人到达现场后的描述详细了很多，显然法官们把这个情节考量在内了。
“本院认为，案发当时，杜金亮等人对张驰、蔡美娟实施了限制人身自由的非法拘禁行为，并伴有侮辱和推搡等行为，当执法人员到达现场后，张驰和蔡美娟欲随执法人员走出接待室时，杜金亮等人继续阻拦。
在张驰持刀警告后仍挑衅并逼近，可以认为张驰实施正当防卫所要求的不法侵害，当时的确存在，并且处于正在进行的过程中。
张驰是在其人身安全面临现实威胁的情况下才持刀捅刺，且捅刺的对象都是在其警告后仍向前逼近的人，可以认定其行为是为了制止不法侵害，具有防卫性质。
杜金亮等人的催债行为虽然不妥，属于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但是并不属于刑法第二十条规定中的行凶，因此张驰的防卫行为不属于特殊防卫。”
张驰和蔡美娟心中一沉。
任真则是脸色如常。
他早就有心理准备，按照正当防卫打只是策略，他本也就不觉得张驰的行为真的能够被认定为特殊防卫。
包括限度上的问题，单纯从法律角度看，他也更倾向于认为张驰是防卫过当。
之所以按照正当防卫来打，不过是为了替当事人争取更多利益罢了。
“上诉人提出其行为属于正当防卫，其防卫行为没有超过必要限度。
根据本案查明的事实及在案证据显示，杜金亮一方虽然人数众多，但其实施不法侵害的意图是给蔡美娟施加压力，以要回他们的债务，在催债过程中未携带、使用器械。
在执法人员到达现场时，杜金亮等人并没有与张驰发生剧烈的对峙和肢体冲突，虽然在张驰持刀警告之后仍然出言挑衅并靠近，但并未实施强烈的攻击行为。
并且即使是在被张驰刺中之后，杜金亮等四名被害人也没有实施暴力的还击行为，并且被害人郭天明系被张驰从背后捅伤。
综上，应当认定张驰的防卫行为明显超过必要限度，造成了重大损害。
故对于辩护人所提张驰的防卫行为未超过必要限度的意见，本院不予采纳。”
蔡美娟面如死灰，张驰的脸色倒是还好。
本来他一审被判的是无期，一审法院连他行为的防卫性质都没有认定。
现在虽然认为他是防卫过当，起码比一审多了个防卫性质不是。
这总不会还判我无期吧？
“对于被害人及家属提出，张驰的行为属于故意杀人，经查，虽然张驰连续捅刺四名被害人，但捅刺对象都是向其不断靠近的人，并且没有对任何一名被害人出现追砍或连续捅刺的举动。
可见，张驰的目的在于制止不法侵害并离开接待室，不具备杀人故意，故对上述意见，本院不予采纳。
关于上诉人张驰是否构成自首，经查，在张驰持刀捅人之后，执法人员迅速返回接待室，经多次责令后交出尖刀，其行为只是未抗拒现场执法，并无自动投案的意思表示和行为。
故对辩护人认为张驰构成自首的辩护意见，本院不予采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