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料峭的寒意逐渐褪去,沟里小河的水流开始恢复,沉寂了一个冬天的麦苗也开始伸展腰肢,沉睡的黄土大地终于苏醒。
立春后,白天的日子变得长了起来,日头也开始转暖。
虽然春日里的风头高(风大),风里时常卷着黄土,吹的人满头、满脸都是土,整个人时常土茫茫的。
但是雨水少的春里天,却是非常适合打盖房用的基子,就是土坯子,好比后世的砖块。尽管有时还会有倒春寒,但再冷也不会轻易上冻,所以打好的基子也不怕冻坏。
“房一间、瓦一千,砖头仅需三百三,不用银钱买大梁,只要十个木杆杆”。
基子可是这时候普通百姓家土木结构房子的重要原材料,檐墙、山墙、背子墙、隔墙,火炕都需要用到基子。
哪怕是住窑洞盘炕、垒锅头子,院子搭建柴棚子、羊圈、猪圈、狗窝,都是要用到胡基。甚至是下葬,棺材里躺着的人也是脚蹬基子,头枕基子,身体两侧也夹放基子,好把人夹牢固定好在入土。
因为还没开始春耕,家家壮劳力都还算清闲,得知老纪家要打基子,一些年轻的汉子就都过来场里帮忙。
所以老纪家的场里除了纪满川、纪满囤三兄弟外,拴柱、刘绿、聋奶的儿子等人也都在拉土、卸土、铲土.......
打基子用到的工具不多,一方捶背石、一把平底锤、一把?头锨、一笼草木灰,然后就是一架长一尺一、宽九寸、高一寸半的枣木木框做成的胡基模子。
场里的庄稼汉两两一组,一人提硾子,一人供模子,手脚麻利,配合默契。
供模子的“一刮杂、二放模、三撒灰、四供土”;提锤子的“一踩、二攃、三捶、四端、五摞”。
很快,那些黄土就在这些庄稼汉锤子的四夯五杵之下变成了土饼子,他们将那些打好的基子轻搬轻摞成垛子,就等着干透就可以盖房用了。
纪永灵看过年前秋季里纪满川和纪满庆打好的基子,这些黄土基子打之前都是疏松的黄土,干透之后却如同铁托子一般,倒是挺瓷实结实。
她用力捏了捏干透的基子,想着只要不长时间浸泡在水里,倒是不必担心这些基子盖的房子会塌烂。
纪永灵有时候不得不感叹,华族的基建狂魔基因真是远古流传,这种后世已经失传的手艺,看似简单,但其中蕴含的智慧让人不得不折服。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黄土高原上的先祖在长期的劳动耕作过程中,发现了黄土具有较好的直立性,不易崩塌,所以挖窑居住。
同时他们还发现了黄土质地细密,具有较好的胶结力,所以就地取材、物尽其用,打墙基子、炕基子,盖房盘炕,垒院墙、垒城墙,安家建城,用黄土建造起了一座座古朴的院落。
她想起来,后世曾经在甘肃某地看到一个寸草不生的土包。导游说,这个土包其实是几百年前的一个堡子,对抗外族侵略用的。
想想多少建筑在历史的烟云中都变成一堆黄土,而西北这些不起眼、土掉渣的黄土堆却能屹立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不倒,真像极了华族的脊梁,朴实而硬挺。
打基子是个出大力的活儿,杨氏不能让村里来帮忙的人饿着肚子,所以就在场里支起了简陋的锅灶,烧水热馍馍、下面条。
一时间,场里热闹极了。
干活男人的号子声,老汉指点后生的喊骂声,烧火做饭女人的叫嚷声,小孩子跑来闹去的玩耍声......配上柴火的青烟、锅里翻滚的开水和冒上来的白气,仿佛一幅生动的乡村生活画卷,让纪永灵觉得这才是浓浓的烟火气息。
.......
一年之计在于春,很快就要春耕,牛家庄也迎来了春耕的繁忙。田间地头随处可以见拉着架子车、扛着镢头、铁锨的庄稼汉忙碌的穿梭于阡陌。
“种地不上肥,等于瞎胡混。”
鉴于去年堆肥的推广,大家伙也都将家里攒了一冬的人畜粪便混着树叶等物料,堆好肥,再用架子车或者笼,蚂蚁搬家似的一趟一趟拉到自己家地里,一行行卸开,然后一锨锨均匀的撒在田间叴叴旯旯,只等墒情情合适,便可以开始耕种了。
纪老爷子带着纪满川两兄弟,赶着骡子,吆喝着,把塬上的地一亩亩犁完,又磨平整,边边角角都用镢头挖的翻松和整平。
村里人去年卖草药、卖葫芦、卖大蒜,多少攒了几个钱。所以今年春耕,大家伙不再“以人代骡马”,有几家添置了骡子或者毛驴,没钱添置牲口的,也几家合伙去租了骡子、毛驴或者黄牛回来耕作。
纪永灵的几块试验田也同样被耕的平平整整。当然,这是在纪永灵的要求下,一家人付出努力改造而来的。
如今的坡地虽然也是在半山坡,但与后世那种层层叠叠的梯田不同,这些地被叫坡耕地,也叫“三跑田”,就是跑水、跑土、跑肥的地,都是自家在沟里、山里的半坡上开荒开出的。
因为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习惯问题,这种坡地都是外低内高,很容易被雨水冲刷造成水土流失。
也有些地方的坡地,直接就是顺坡耕作,图的是凭借大面积的广耕薄收,来追求粮食总产量的提高。
这种粗放的耕作办法和土地利用观念,让使本来就很贫弱的黄土地耕种环境变得更加恶化,加剧了水土流失。
用后世的眼光来看,长此以往肯定会严重破坏生态环境,加剧黄土的贫瘠。但是受限于时代因素,如今的百姓对这样的耕作方式推崇至极。
先前纪永灵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但是当时地里都有庄稼,也无从下手改进。而且凭借她单薄的个人力量,想做出改变,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但,如今不一样了。